楔子
天氣並不冷,但宋倩影卻感覺室內的空氣凝結冰凍,隱隱浮動肅殺的氣氛,委實叫人呼吸困難。
她站在人事部經理面前,彷彿聆聽宣判,強烈的不安惶惑令她哆嗦不斷……
「請問,您找我有事嗎?」宋倩影恭敬請示。
「唔——你等一下。」通知她報到的人事部經理手裡忙個不停,那諱莫如深的表情,讓宋倩影心中忐忑加劇。
「拿著,這是給你的。」人事部經理交給她一隻公文信封。
「吭?」彷彿在法庭前聽判的窘困緊張,宋倩影顫聲問道:
「這——這是什麼?」
「宋小姐,非常遺憾,我必須代表公司通知你——你被開除了。」
人事部的女經理以其十數年不曾改變的晚娘面孔,指著宋倩影手上的信封,十分公式化的口吻朗誦:「信封裡面有這個月的薪水,還有離職補償金,公司很感謝你過去一年多來的努力,很抱歉我們無法再與你繼續合作,祝福你鵬程萬里。」
「什麼?為……為什麼?我做錯什麼嗎?為什麼開除我?」
聽完連珠炮似的一大串官腔,宋倩影完全呆若木雞,好幾秒鐘張目結舌,只知喃喃重覆問題,她的腦袋裡根本空白了。
「宋小姐,請你先在這兒蓋手印簽收吧,還有啊,在今天之內一定要辦好離職手續。」
人事部門經理繼續照本宣科,不理會她的錯愕。「不好意思,我是奉上面命令行事,真抱歉,請你依照公司規定,在今天之內辦完交接,我代表公司先謝謝你的合作。」
「對不起……我想請問經理——可不可以先讓我跟我的主管談清楚?沒道理這樣毫無預警開除一個正式員工,我一定要問個清楚!」
宋倩影困難地抿了抿失血的柔唇。
不可以這樣就丟工作啊!沒工作怎麼活呢?她焦急慌亂得眼淚都飆出來了。
宋倩影太需要這份工作了!她不能也不敢想像……萬一,真的失掉這份收入穩定的工作,每個月滾雪球般的信用卡利息及分期貸款,還有房租、水電、伙食費,該拿什麼去應付?這種窘迫的時機要開除她,那還不如直接殺了她算了!
「宋小姐,我想你應該知道公司規矩——」人事部經理疾言厲色。「上頭規定的事,就是定局了,找誰講也沒用的。」
「可是,我有權知道自己犯了什麼錯!」宋倩影忍著盈睫的淚水,哽咽問:
「殺一個犯人之前,總該讓犯人知道他為什麼要被殺頭啊!公司這樣做,太不公平、太不近情理了嘛!」
「規定就是規定。」人事部經理習以為常地立場堅定,不客氣地撇了撇嘴角。
「別杵在那兒浪費力氣了,趕快去辦手續吧!反正我是幫不了你啦!」
多說無益,宋倩影吸了吸鼻子,抹乾眼角的淚水,緊緊抱牢公司最後「賞」給自己的「遮羞費」,頂著空空的腦袋,懷著一顆嚴重失落的心,拖著沉重步伐往門外走去。
第一章
面前的小火鍋咕嚕咕嚕冒著熱煙,淡淡濛濛的煙霧,恰好遮掩了宋倩影臉上的失意落寞……
挾起嫣紅鮮嫩的牛肉薄片,一片片放進香濃熱滾的高湯裡,她定睛看著鍋裡滾動的新鮮食材,都是她平常最愛的人間美味。然而,宋倩影光是看著,有一搭沒一搭用筷子在湯裡攪弄,沒有半點食慾。
此時,她當然沒有食慾。
天底下沒有哪個人被無預警開除,生活頓失依靠還能吃得下的?尤其像她還刻意點了一客最貴的頂級霜降牛肉火鍋,擺明跟自己乾癟的荷包過不去。
只是,此刻的宋倩影不想讓自己看起來很慘,雖然,實際上她是真的——非、常、慘!
一時間沒能接受事實的她,依舊如從前般講究,將細緻秀美的瓜子臉蛋,化上濃淡適宜的粉妝,盈盈明眸刷上棕金的睫毛膏,讓濃密捲翹的睫毛閃動誘人神采。
這晚,勉強算是苦中作樂吧,她還刻意把自己裝點優雅,穿上價值不菲的針織線衫,高貴的貼身銀色塑出上半身的曲線玲瓏,捲過的長髮飄逸輕揚——
怎麼看,她活脫脫就是走在潮流尖端的美麗佳人,沒有人不對這樣的美人投以愛慕欣羨的眼光,在這家走高格調路線的日式火鍋店裡也不例外。
然而,沒空理會四周投射來的傾慕眼神,失意的宋倩影今天只想安靜地吃完這一餐。
這一頓,是接獲開除令的第一個大餐,她是打算拿來跟過去那個奢華的自己餞別的——
吃完這一餐,她再也沒本事再過以前吃好穿好、想現就現、愛買就買的生活。
吃完這一餐,她得面對接踵而來的現實壓迫——搬家、找工作、還錢……
思緒繁雜紛亂,她努力靜下心,緩緩地、細細咀嚼口中的牛肉,像是吞嚥曾經有過的享受,宋倩影優雅地享用美食,努力不讓恐懼慌亂的眼淚落下——
因為吃得太專心,因為不想被別人看出自己的處境,所以她始終目不斜視,默默地吃,靜靜地思考,以致於店裡面發生的小騷動,她絲毫未覺……
「啊!這裡!皮夾找到了!嚇!原來是被這位小姐的高跟鞋踩住了!」
宋倩影什麼都沒弄清楚,只感覺腳底下一陣涼颼颼的,似乎有人很不禮貌掀開她的寬管褲腳。
「喂!誰在我腳下?誰在亂掀我的褲子?怎麼可以這樣放肆無禮啊?」
她低下頭看究竟,嘴裡一邊驚駭呼叫。
「小姐,你為什麼偷藏這位先生的皮夾呢?偷東西是犯法的唷!」
一名女店員從桌底下鑽出來,手裡拿著一隻名貴的男用皮夾,嚴厲地對她興師問罪。
「什麼啊?我聽不懂你在說啥?我……我一直在吃東西啊!」
宋倩影實在是一頭霧水,她自己吃火鍋吃得好好的,怎麼變成小偷了?
「哼!你以為裝傻就算啦!」女店員趾高氣揚,手指差不多快插到她眼睛。
「這位童先生是我們的常客,他一說掉錢包,我們店裡員工都急著幫他找——明明大家都知道店裡有人丟了錢包,你卻一聲不吭,故意把童先生的皮夾踩在高跟鞋下,剛好被寬褲管蓋住。噢,這位小姐,你真聰明,還真會設計喔,簡直是天衣無縫嘛!」
「你——你不要亂栽贓!」宋倩影對突來的指控無法招架,極力解釋道:
「我真的動也沒動,一直都在位子上吃東西,怎麼可能——我不可能偷別人的東西啊!我真的沒有!」
「你一直都坐在原位嗎?」僵凍的空氣裡,一個低沉穩重的嗓音在耳後響起。
「如果你一直沒離開過座位,那嫌疑更大喔……」
「先生,你講話可要有憑有據——」宋倩影氣惱地朝男人一瞪,不禁一駭!
天啊,這男人怎麼這麼高啊?她的視線先投在他寬闊堅實的胸膛,慢慢往上移動——噢,太不可思議了!
這男人的臉未免好看得離譜,活脫脫是從電影海報走下來的男主角。
宋倩影的目光停在他酷似好萊塢知名男影星的完美帥臉,鮮明耀眼的五官,深湛的黑瞳,濃烈俊眉,高挺聳直的鼻樑,十足十是魅力難擋的殺手級俊男。
「看什麼?比眼睛大嗎?」男子不客氣地低斥。「你以為把眼睛睜大大的,裝無辜就沒事嗎?哼!無恥!」
「我——我才沒有拿你的東西。」宋倩影趕忙移開目光,紅著臉駁斥。「你不要亂講!」
「哼,都已經人贓俱獲了,你自己招吧,皮夾是你偷的嗎?」
「我已經說了——沒有就是沒有。你,你不要以為人長得高,就可以仗勢顛倒是非!」宋倩影挺起胸膛,無懼他的過人氣勢。
即使他英俊非凡到令人心跳亂了節拍,她依然用理直氣壯的語氣爭論。「從我進到店裡,就只專心吃我的火鍋,根本沒移動過。你憑什麼說是我偷的?」
「這位小姐,皮夾是我的,但它卻在你的腳底出現,又怎麼說?」
童若箴灼灼目光掃向她,慢條斯理、條理分明地道:「我一直坐在你旁邊,皮夾好好在我的衣服裡,到付帳的時候卻不見了?然後,它又在你的褲管裡被發現,請問,這該怎麼解釋?」
「啥?你坐我旁邊?」頃刻間,宋倩影恍然明白誤會由來。「所以,這皮夾是你自己弄掉了,不小心被我踩到而已,怎麼可以說是我偷的呢?我不過是很專心吃東西,沒發現腳底下踩著你的皮夾——」
「喔?你說,我的皮夾是『不小心』掉下來,然後,它自己又『不小心』跑到你的腳底下,而且,它還自己在你的褲子裡藏得好好的?嚇,你不覺得這故事編得太誇張了嗎?」
童若箴煚亮的眼睛彷彿會噴火,他直勾勾地盯著她感覺莫名其妙的俏臉,那專注火烈的投視裡,還包含著某種難以言喻的著迷……
他驚訝於她的作為,同時更驚艷於她的脫俗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