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了這棟房子,至少他們在鄉下老家還有一塊地,雖然荒涼落後了些,但相對地,日常生活開銷也會降低。
昨天他已經和買方簽訂買賣房屋契約,這一筆錢,就是他們夫妻兩人的養老金了。
「還不都是你的錯!都是你的錯!」段筠嬋的母親指著丈夫聲嘶力竭地喊道:
「你為什麼要讓工廠倒?為什麼人家不會倒,就是你會倒?為什麼……」
「媽!媽妳別這樣!」段筠嬋抓住媽媽的手,試圖撫平她激動的情緒。「爸爸已經很努力了,經濟不景氣也不是他的錯,妳知道的,對不對?」
她看著激動的媽媽和氣憤的爸爸,心頭有如刀割。
今天下午她原本已經背起大提琴準備出門,卻突然聽見父母爆出激烈爭吵。自從父親失業在家之後,他們就經常吵架,本以為這次也如平常一般吵吵就算,沒想到吵到後來竟然那麼嚴重,所以她只好留下來安撫他們。
她無法明白母親的怨到底從何而來?爸爸從來沒有做過對不起她的事情,夫妻本來不就應該同富貴、共患難?為何媽媽可以跟爸爸同富貴,卻無法忍受跟他一起共患難?
可是手心手背都是肉,媽媽一直都過著寬裕的生活,加上自己又沒有謀生能力,難免會感到不安恐懼,因此她也不忍苛責母親的態度。
「妳不用跟她說!她只會顧著自己的享受,從來不知道賺錢有多辛苦。」段筠嬋的父親大手一揮對她說道,然後又望向妻子。「妳自己想想,妳這輩子有沒有自己賺過一毛錢?」
「那又怎樣?我替你把兩個女兒拉拔大,替你把家打理好,難道還不夠嗎?」段母受到刺激,猛地衝上前,似乎要動手打她丈夫。
段筠嬋趕緊用力抱住媽媽,臉頰在混亂之中被媽媽的指甲刮出兩道血痕。
「妳到底想怎樣?妳看妳把女兒弄的!」段父見狀氣得滿臉通紅,唰地從沙發上站起來大罵。「妳……妳……」
他突然感覺心口一陣劇烈絞痛,一口氣喘不上來,頹然跌坐沙發上,一手摀著胸部,露出痛苦的表情。
「爸爸!」段筠嬋驚叫著奔至父親身邊,被這突然的情況嚇呆,腦子登時一片空白。
段母看見丈夫如此,也嚇得停止大吵大鬧。「快!嬋嬋,快叫救護車。」
「喔……喔!」段筠嬋此時才回過神來,衝到電話旁邊按下一一九,全然不知自己已嚇得滿臉淚痕。
在等待救護車的那段時間內,她和母親分別在父親的兩側,憂心忡忡地看著面色蒼白的父親。
天啊!千萬不要讓她爸爸出什麼事,段筠嬋忍著淚水,在心中懇切地祈禱。
她可以面對貧窮,可以忍受辛苦。但是,老天爺,求求你,千萬不要搶走爸爸,家人是她僅有的支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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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院裡,段筠嬋摟著母親,目光呆滯地看著護士小姐在父親身旁忙碌不停,一下打點滴,一下替他戴上氧氣罩,一下又是量血壓。她覺得自己好像身處一場惡夢之中,週遭的一切都是那麼的不真實。
懷中的母親正低低啜泣著,彷徨無助攫住她的心,冰冷的雙手隱隱顫抖著,她下意識地輕拍母親的背,一時之間,母女的角色彷彿倒轉過來。
段筠嬋不敢通知在外地求學的妹妹說爸爸病倒了,自從三年前「那件事情」發生之後,她和妹妹便再也沒有真正交談過,即使後來在家裡碰見,也頂多只說幾句無關痛癢的話。
況且,縱使通知她父親病倒的事,也沒有什麼實質幫助。
段筠嬋看看躺在病床上的爸爸,再看看縮在她懷裡哭的媽媽,重重吐出一口氣。
她不能倒下,這個家從今以後就得靠她一人撐著,她必須想辦法賺更多錢才行。
可是……龐大的壓力幾乎將段筠嬋壓得喘個過氣來,她閉上眼睛,莫名其妙地,腦中倏地閃過孫熙磊的臉龐。
她也不明白自己為何會想到那個奇怪的男生,從上回在便利商店碰面之後,她便再也沒有見過他。
可是,現在她卻很想看見他。
想看著他表情豐富的臉龐,聽他用誇張的方式說話,想讓他……逗她笑。
她的眼神無意識地搜尋著醫院內往來的人群,彷彿這樣他就會突然出現在她眼前一般。
她不知道為何一個萍水相逢的男生可以對她產生這樣的感染力,也不想費神去探究。她只知道在第一天看見他撞上垃圾桶之前,她已經許久許久未曾笑過了。她指的是發自內心的、愉悅的笑。
之後每一次遇見他,她總會不自覺地笑,就像一條擰緊的手帕被抖開一樣,整個人放鬆下來。
以後,他們還會相遇吧?
縱使不再相遇,她也永遠不會忘記他。
不會忘記……那個在她人生最低潮時,讓她笑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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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六一早,段筠嬋按時到便利商店上班。
經過幾天的休養,她父親的病情已經穩定下來,不過仍然得住院觀察。醫生說再過一、兩天,如果他心臟的情況並未惡化,就可以出院回家。
能早點回家也好,這些日子段筠嬋為了照顧父親,不但沒有去捷運站拉琴,連家教課也都請假,所有的收入都停擺。所以看見父親的狀況回穩,她才趕緊前來上班。
做完店內例行性的打掃和清點之後,她走到櫃檯後方,目光不自覺地望向明亮的玻璃窗外。
今天,他會來嗎?
人真的很奇怪,有時候會為了某種不明的原因特別在意某些蕾或某些人,也許那些人、事在以往根本就是無關緊要的。
像她,就是會常常想到他,卻也說不出什麼特別原因。
一整個上午,段筠嬋只要一有空閒便往外頭的街道看,不過卻什麼也沒等著。
眼看著就快要中午,段筠嬋幫一位客人結完帳後,走到工作人員專用的小房間內,從冷凍櫃中拿出一包貪材,準備替外頭的關東煮添一些新料。
就在她把一串串的黑輪、高麗菜卷之類的東西放入鍋內時,聽見了身後玻璃門打開的聲音。
她沒有費神回頭,仍是忙著手邊的事,口中機械式地喊道:「歡迎光臨。」
「嗨!」孫熙磊走到她身後向她打招呼。
看見她,他的心情特別愉悅。
今天一睜開眼便已經十一點多了,他趕緊梳洗一番跑來這邊,想看看她是否有來上班。
前幾天去了兩次捷運站都沒有看見她,心中便一直記掛著,現在看見她好好地站在這兒,頓時感到心頭一鬆。
段筠嬋猛地回頭,臉上露出驚訝的笑。「嗨……嗨!」
她窘迫地紅透了臉,今天一上午她一直期待他出現,可是現在突然看見他,卻又不知道該跟人家說些什麼。只是很奇妙地,看見他,她竟然產生一股親切的感覺,就像在陌生的異鄉遇見故人一般。
而且每次相遇,他總有出人意料的表現讓她嚇一跳,這回是他的模樣,看起來好像剛睡醒,頭髮還有些蓬鬆散亂,眼睛也有些腫腫的,隨興到了極點。
「妳最近是不是沒有去捷運站?」絲毫沒有察覺她的不自在,孫熙磊劈頭就問重點。
一嗯,家裡有些事,讓我無法分身。」段筠嬋點點頭,刻意避開他探詢的眼神,低頭繼續處理她的關東煮。「你有跑去捷運站?」
「是啊!這個星期我比較忙,到星期三才有機會溜到那裡,:::就是沒有看見妳。」孫熙磊雙腿交迭,一手撐在存放冰淇淋的冰櫃上,看著她把食材放人鍋內。
段筠嬋突然停下動作。星期三?不就是她爸爸心臟病發那天?
「我……剛好就是那天才開始沒去。一
孫熙磊沈默地打量她半晌,發現她眼下的黑眼圈在白皙的皮膚上特別明顯,臉色也沒有先前那般紅潤,忍不住擔憂地問:「我覺得妳的氣色下太好耶,是不是生病了?」
段筠嬋一頓,過了幾秒鐘才遲疑地回答他的問題。「不是我生病,是我爸生病了。星期三那天,他突然心臟病發。」
她其實沒必要跟他說這些家務事,但是此刻她卻非常渴望向他傾吐一切,否則她真的快被不斷累積的壓力逼瘋了。
「真的?很嚴重嗎?」孫熙磊嚇了一大跳,心臟病發作是很嚴重的事。
「現在已經沒有大礙了,就是要好好休養,前幾天我都在家照顧他。」段筠嬋輕輕歎一口氣。「所以我得更努力賺錢,才有能力照顧我父母的生活。」
「現在是妳在養家?」孫熙磊有點不可思議地問道。
「是啊!過一陣子我父母可能會搬回鄉下住,他們在那邊還有一塊地。我還在煩惱應不應該跟他們一起回去呢!但如果回去,又要上哪去賺錢?」段筠嬋聳聳肩,她可不認為那裡會有人願意請提琴家教,或是扔錢給街頭藝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