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才是人話嘛。「好的。」工讀生美眉還以燦爛的笑容,兩個人笑來笑去,眼睛電來電去。
嚴守禦冷冷覷著他們,這湯雅頓笑得口水快流下來了。這傢伙一天不把妹會死,兩天不上床會瘋,跟他出門就要有丟臉的心理準備,以及隨時被放鴿子的心理建設,還要有幫他收拾殘局的勇氣。
工讀美眉說:「總共四百四十九元。」
嚴守禦打開皮夾要付,平時一到付帳就裝死的湯雅頓,這回竟搶著付,順便遞上名片。「這是我的名片。幾點下班?隨時打電話給我,帶妳參觀我的辦公室。」
「台大哲學系助理教授?」美眉被他的頭銜吸引。
「有空歡迎來我的研究室,我們聊聊夢的解析。妳作夢嗎?我很會解夢,妳有電話嗎?幾點下班?今天下雨,妳有沒有帶傘?」
夠了!嚴守禦拉著湯雅頓走人。
鈴∼∼鈴∼∼鈴∼∼
電話鈴聲打住他們的腳步。手機鈴聲和守禦的設定鈴聲一樣,他檢查手機,不是他的。鈴聲持續,其他人紛紛檢查,也不是他們的。鈴聲越來越響,來自櫃檯桌面上的銀色手機--是剛剛那位葛小姐的。來電面板閃著粉紅光,嚴守禦瞟見來電顯示上的暱稱是「臭雞蛋」。
臭雞蛋?葛小姐竟然設定此刻來電的人叫「臭雞蛋」鈴聲一直響,大家觀望,鈴聲頗有天長地久響下去的氣魄。離手機最近的嚴守禦拿起來,他還來不及跟「臭雞蛋」解釋葛小姐忘了手機,對方劈頭就罵--
「Shit!響那麼久,故意不接對不對?」一把粗魯響亮的女聲。
「這不是……」
「我姊呢?」
「她剛剛……」
「叫她聽,我有事問她。」
「請妳先讓我把話說完,妳姊不在,大約在十五分前,她--」
「少騙我,告訴她如果不接,她會後悔一輩子!」
湯雅頓狐疑地看著嚴守禦,嚴守禦退到一旁,讓其他人點餐。
嚴守禦解釋:「妳姊忘了把手機帶走。」
「忘了把手機帶走?有意思,跟真的一樣。」
「這樣吧,妳有什麼事,等一下我把手機交給店裡的服務生,請他們轉告她。」
「好極了,我要問我姊,燒炭自殺好還是跳捷運軌道好,還是跳高架橋,還是自焚?叫她幫我想!」
「誰要自殺?」茲事體大,難得嚴守禦還能冷靜回話。
「我!」
「為什麼?」
「你管我!」
「什麼時候要自殺?」
「等一下!」
「一下是多久?有沒有更精準的時間表?」
「哇靠!我想想……大約再過五分三十七秒吧,又或者是七分四十一秒的時候我要自殺……這樣你爽了嗎?」
嚴守禦沈默兩秒後問:「開玩笑的?」
「對,開玩笑的,反正我的死活對任何人來說沒意義,我現在就去死∼∼」
「等一下。」嚴守禦說:「我跟妳姊在忠孝東路附近的『西雅圖咖啡廳』,她正忙著跟朋友談事,妳方便過來嗎?」
「我都快死了,她連話都不跟我說?」
「如果妳真的要死,見過妳姊姊最後一面再死也不遲,我覺得妳是個很有趣的人,想跟妳做朋友。」
「哦∼∼想跟我做朋友……我人就在附近,馬上過去!」
「好,等會兒見。」嚴守禦關機。
湯雅頓瞠目結舌,什麼什麼?他沒聽錯吧?真是見鬼了,嚴守禦幾時這麼愛把妹?隨便就約人見面?湯雅頓抓住他的手臂問:「誰要來?誰?是不是女生?你講什麼死不死的,你認識噢?」
嚴守禦將剛剛的情況說給雅頓聽,交代:「我叫她過來,你念哲學的,等一下開導她,就說一些你常說的什麼存在主義……開導開導她。」
湯雅頓聳肩道:「我只開導我有興趣的女人。」
嚴守禦狠瞪他一眼,湯雅頓立刻閉上嘴。
「這不是開玩笑的,你勸勸她,順便讓她把手機還給她姊姊。」一舉兩得,聰明的嚴守禦。
雨一直下,一直下,下得葛小兵火大,覺得眼前的一切都煩透了,為了保護右肩借來的衣服,只好一直將傘往右邊移,左側臉頰發腳跟肩膀都濕透,迎面冷風挾帶雨絲撲來,鑽進衣領,凍得她牙齒打顫,煩死了!
葛小兵大步走在雨中,皮靴在紅磚道激起憤怒的響音,一下下濺起水花,透露鞋子主人煩躁的情緒。
對她而言,今天和之前每天都一樣,一樣的不快樂,一樣緊張得要命,活得神經兮兮。台北這個資訊爆炸的城市令小兵厭煩,而最令她焦躁的卻是她的工作。
身為「O」雜誌的服裝編輯,她每天要將名牌服飾扛來扛去、借來借去、還來還去,要命!搞丟一件,就要賠幾個月薪水。靠!她怎能不緊張、不歇斯底里?加上待在沒人性沒血淚的馬軻達總監大人旗下,她從有淚做到沒淚,從心思細膩做到性情大變、行為粗魯、罵人不留餘地。
剛剛電話中葛小兵罵的是主編譚美黛,她是個風騷、愛劈腿的死八爪魚∼∼「八爪魚」是同事們給譚美黛取的綽號,她最高紀錄可以同時劈腿八個男人。葛小兵想,也許再過幾年,譚美黛的劈腿功練得更好時,他們要改叫她蜘蛛精了,那時的她也許可以同時劈腿三十個男人,一天一位。
才在電話中吵不過譚美黛,她只好對美黛人身攻擊--
這不是葛小兵的作風,卻是在O雜誌工作的必要作風。在「O」你要是不懂人身攻擊,就會被看扁、利用、剝削、糟蹋。
這個時尚界頂尖的O雜誌,念起來要將嘴圈成O形,音同海鷗的鷗。如果叫譚美黛示範,她可以用八種不同語氣,姿態撩人地演繹「O」的念法。O雜誌在業界小有名氣,除正統流行時裝報導,還常有另類觀點,是OL女士們的時尚聖經。
月月搞出這本時尚聖經的,是沒基督徒和藹、也沒慈濟師兄姊大愛的怪ㄎㄚ們。這群怪ㄎㄚ怪到讓業界合作過的菁英們全咬牙切齒、又愛又恨。O雜誌的評價很極端,有人愛得要命,有人嗤之以鼻,有人月月掏腰包奉獻,有人不屑一顧,撕來包油條。
葛小兵進O時尚雜誌學得最好的就是罵人。沒辦法啊,一開始她也很矬、很老實、很厚道,到後來發現不會反擊不懂罵人,就會被同事當白癡,壓搾到死,最後不但不會贏得感激,還會被大家在背後笑笨,反而是懂得發脾氣會被尊重,被看得起,你說嘔不嘔?氣死人!怪不得出來做事,大家都愛板個面孔裝酷。
唉,好累啊!早上為了借這些衣服她花足足一小時跟店長哭夭,哭爹喊娘、好說歹說、千辛萬苦、嘔心瀝血、肝腸寸斷,差點沒死在當場的求了好久,終於成功將衣服借來,結果現在又要趕去「好時光」經紀公司。
小兵站在淒風苦雨中攔計程車,將肩上沉重的幾袋衣服小心翼翼地放入車內,坐進去,收傘,報地址。
「麻煩你,到基隆路。」說完後她癱在後座,看看表,才兩點呢!她已經筋疲力竭,渴望倒地不醒。因為原本敲定的模特兒臨時接了別的案子,譚美黛拜託她到「好時光」挑選男模特兒,情況緊急,攝影棚大隊人馬全等著開工。今天如果沒拍,不只延誤出刊日,租藉機器、聘僱人員……零零總總支出,O雜誌得白白損失好多錢。
小兵拿出蛋糕啃,全忘了剛剛跟美黛撂下的狠話,她這人就是心軟。就在車子快到製作公司時,小兵打算拿出手機打給美黛--
「啊!」她大叫。
「怎麼了?」司機嚇得可不輕。
小兵打開袋子找,倒出袋內物品找,又搜索外套口袋找。
「Shit!手機!」她對司機嚷:「麻煩你,回忠孝東路!」
盡可能快地,車子在忠孝東路旁停住,司機從後視鏡看她推開車門,撈起一個個袋子扛到肩上,又挪身去撐傘,很狼狽。
司機建議:「東西先放車裡,我會等妳。」
「沒關係,我馬上出來!」小兵不放心,堅持將所有袋子扛走。
一進咖啡廳,她衝到櫃檯問工讀生:「有沒有看到一支銀色的手機?」
工讀生朝樓梯一指。「撿到妳手機的先生,還在上面用餐,穿黑色西裝……」
小兵蹦蹦蹦地衝上樓去,咦?咦她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那穿著皮夾克,正在笑的女孩……是妹妹葛飄飄哇!
飄飄和個雅痞打扮的壯碩男子聊天,而工讀生說的穿黑西裝的先生,正在講電話的男人--等等!小兵震驚,那男人正用她的手機講電話?搞什麼?小兵衝過去,停在他們面前,瞪著他們。
正在跟葛飄飄談生命奧妙的湯雅頓,看見葛小兵,打住話。葛飄飄注意到湯雅頓的神情,一抬頭,看見凜著臉的姊姊,也閉上嘴,只剩背對著他們的嚴守禦還在講話,他透過手機正在教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