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站在這熟悉的地方,四年來心中所有的衝突糾葛、愛恨生死全都赤裸裸的潮湧而來。
「哥,我來了。」季天齊在手機裡說。
「上來啊!你知道我在哪裡,我交代了警衛。」季天鴻站起身,走到辦公桌旁的落地窗前往下探尋。
「我不上去,裡面的人可能認不出我了。」他悻悻然的說,看著玻璃大門前映出自己的身影,裹足不前。
季天鴻輕笑一聲。「怎麼會?門口的警衛還是那個王叔叔,電梯前其中一個接待小姐還是爸的老職員。我的辦公室還是在五樓,老爸的辦公室在十二樓。四年來……這裡變得並不多。」
「是啊!變的人是我……只有我……」只有他記得,似乎所有人都遺忘了四年前母親從頂樓往下跳的悲劇,只有當年親眼目睹的他,心中留下了難以抹滅的傷痕。
季天鴻歎了一口氣。「我知道你是不想遇見老爸,你不用擔心──他在醫院。」
「他怎麼了?」季天齊發現自己竟然問得很著急。
「沒什麼,只是例行的身體檢查──天齊,你還是關心老爸的。」
「哼……輪不到我關心他,會照顧他的人多得是,少我一個不會有影響的。」
「別這麼說!老爸時常問起你……他希望結婚的時候,你會在場。」
「結婚?誰要結婚?」季天齊愣了愣。
電話裡一陣沈默,須臾,站在落地窗前的季天鴻低頭看見了多時不見的弟弟,他已經不再是四年前那衝動稚氣未脫的高中生了。他長高了,個頭越來越壯,那模樣越來越俊帥,老爸時常驕傲的說,小兒子天齊最像他年輕時的樣子。
季天鴻在電話裡輕輕地說:「是的,老爸要結婚了──對象就是四年前那個女人。天齊,四年了,他們等得夠久了,原諒他們吧!」
季天齊仰著頭望向刺眼的陽光,他的喉頭苦澀,胸口突然感到脹痛難忍──
那個女人……父親出軌的對象,就是母親的知己好友。
季天齊的父親是身價幾十億的富商,因為做生意而逢場作戲時有所聞,母親雖然痛苦,但也無法改變事實,只能忍氣吞聲的接受。但是,連自己最信任的好友都背叛了她,那最後僅存的信賴都蕩然無存的時候,唯一的方法只能用死來做無言的抗議。
突然,他大聲的笑出來。「哈哈哈……原來就是要結婚了,才去做身體檢查啊!是不是新娘子怕結婚後他無法滿足她啊?媽媽在世的時候,有什麼難過的事都向這個女人哭訴,如果她嫁給老爸,那她以後要去向誰哭訴?老爸年紀也有一大把了吧!請替我轉告他多保重身體,他已經不是以前年輕力壯的時候,可以一次應付那麼多女人了。」
「天齊,爸爸變了,他不再像從前那樣風流成性,他真的改了很多。回來吧!不要再懲罰他了!」
「你說他會改嗎?那種多情好色的本性,除非他……」季天齊說到一半突然停了下來,他並不想詛咒父親,他一點都不想要父親有任何不幸,他昏昏沉沉的轉身想走──
「天齊!天齊!你要去哪裡?老爸不在公司,你找我不是有事情嗎?上來我們慢慢談啊!」季天鴻看到了弟弟轉身要離開的背影。
季天齊淡淡的說:「我不想上去了。」
「你不是有事情要告訴我?」
「沒有什麼事,我根本不應該來的,當初是我撂下狠話不回來的……」
季天鴻怕弟弟掛上電話說走就走,急忙說:「天齊,婚禮的細節我會通知你,爸爸需要你的祝福,不要再逃避了!」
季天齊在電話中沈默許久。
「我不是逃避,只是不忍……不忍心去想,媽媽如果在世,她會有怎樣的心情。」他語聲哽咽。
「媽媽死了,她不在了!她什麼感覺都沒有了!你為什麼不能接受這個事實?我知道當年你親眼看著母親結束自己的生命,所以才會無法忘記痛苦,可是……活著的人,還是要繼續過日子,爸爸是個男人,是個有七情六慾的男人,難道你要他也用死來贖罪嗎?難道要這樣你才肯原諒他嗎?」季天鴻的聲調越來越激昂。
「不用,你不用管我的感覺,反正四年前我已經說清楚了,我和季家已經沒有任何瓜葛了!」季天齊此刻才發現,他來這裡根本就是一個錯誤。他無法面對父親,更無法接受父親要和背叛母親的女人結婚。
「不可能!你身體裡流的是季家的血,不管你怎麼恨爸爸,他永遠都是生養你的人,你不可能放得掉、拋得下──」
「算了……大哥,如果時間能夠重來,我一定會帶媽媽離開爸爸,我一定不會讓媽媽死,可是我……當時我還不懂,看著媽媽痛苦,我卻無能為力……」
「不是你的錯!媽媽的死,不是你的錯!回來吧,回來……」
季天齊強忍住淚水,頹然地掛上電話,世界頓時變得無聲無息,他兩手垂下,漫無目的的走入這蒼白的城市,心底裂開的傷口還不斷淌出鮮血。
第六章
季天齊從父親的辦公大樓,獨自回到暫停營業的酒吧裡。
他來到酒吧,將入門鎖緊,走到吧檯後的小房間裡處理帳務。他算了又算,財務方面還是十分吃緊,補東貼西的根本還是無法維持,阿海方面已經請了律師,費用又急需湊齊。
他抓亂了一頭短髮,開始後悔自己意氣用事的離開父親的辦公大樓。
任意雯下課後要和王智茵一起去逛街,不在他身邊,那種讓他忘記煩惱的魔力似乎又解除了。
他頭痛欲裂,索性走到吧檯的後面,拿起好幾個小酒杯,整整齊齊的擺放在吧檯上,回頭從酒架上挑一瓶最烈的基酒──伏特加,把酒非常平均的倒在小玻璃杯裡。
他端起一杯,一飲而盡;再端起一杯,再一飲而盡──
突然,門口響起斷斷續續的敲門聲,他回頭看著牆上的時鐘,才下午六點鐘,門外已經掛上了暫停營業的招牌,會有誰這麼不識相猛敲大門,不願離開?
「咚咚咚……」
季天齊放下酒杯,帶點酒意地狂吼一聲。「是誰?看不懂字啊!沒營業啦!」
他打開大門,看到劉芹一如往常般穿著性感的細肩低胸上衣和緊身長褲站在門外。
「是妳……」他按了按兩鬢,試圖讓自己清醒一點。
「怎麼?不歡迎我啊?只有你一個人嗎?」劉芹自動走進酒吧裡,不斷的四處張望,想要確定只有季天齊一個人在。
「對!妳來做什麼?」
劉芹沒有回答,看見了吧檯上的伏特加酒,伸手端起一杯飲入喉中。
她需要一些酒來壯壯膽子,她不知道接下來她要說出口的話,季天齊會有什麼反應?她不禁心慌的顫抖起來。
劉芹又拿起一杯酒,手才舉到半空中,就被季天齊攔截下來,他重重的將酒杯放下,裡面的伏特加灑了出來。「劉芹,妳不是來這裡喝酒的!」
「我來看你的──自從你和任意雯在一起,就再也沒有和我說過一句話,你這樣是不是太無情了!」她修剪漂亮的彩繪指甲在他的胸口推了推。
「我忙。」他退了一步,簡單的回應。
「你是為了任意雯在忙吧!那個女人麻煩不小,對不對?」劉芹坐在高腳椅上,埋怨的說。
麻煩?季天齊怔怔地凝望著她,皺起英氣十足的雙眉,陷入了迷思。
劉芹繼續又說:「天齊,你不是一向都很有原則的嗎?我記得你跟我說過,當酒保的不會在店裡喝酒,要喝也絕不會喝醉,要喝醉也不在店裡喝醉。可是你倒這麼多伏特加酒,不正是打算要把自己灌醉嗎?你還說,你不會只和一個女人談情說愛,你現在心裡卻只有任意雯一個女人,你的原則呢?那個女人到底有多大的誘惑力,我又哪裡比不上她?」
「妳們是完全不一樣的兩種人,她很單純,對愛情是全心全意的奉獻犧牲;她很完美,內心和她的外表一樣美麗無邪──劉芹,我和妳都比不上她。」季天齊說完,端起吧檯上第五杯伏特加一飲而盡。
「單純?美麗?無邪?哈哈哈!真可笑!告訴你,世界上沒有這樣的女人,就算有,也輪不到你這樣的男人。季天齊,這樣的女人你無福消受!你知道嗎?是她!是任意雯害你酒吧暫停營業、害阿海坐牢,更害你不能和我們這些女人在一起廝混!」
「妳在說什麼?」他冷冷地問。
四週一片死寂無聲,劉芹屏息地看著他冷漠俊逸的臉。
「妳說啊!」季天齊大吼一聲,出了神的劉芹嚇得差一點從椅子上跌下來。
他緩緩地抬頭,眼神中難以掩藏銳利的殺氣,讓劉芹忍不住不寒而慄。「上個星期酒吧裡天天有人來鬧場打架,阿海被誣陷坐牢,酒吧被勒令暫停營業……都是邱鍾南的傑作?妳怎麼會認識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