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嘿,妳說的也對,不過男人嘛,在外奔波,回到家使些小性子,咱們女人順了順也就沒事了。我說雙丫頭,要不要福嬸留意好芋頭,讓妳呈上給老爺?」
「甭!我可不要。」吳雙雙手一陣亂搖。「啊,福嬸,我還有事先走了。」
瞧雙丫頭逃命似的模樣,福嬸喃喃道:「阿誠想把阿豹跟雙丫頭配成對,我瞧是一點也不配,雙丫頭配老爺,這倒說得通了。唉,可惜、可惜,雙兒身份是個丫頭,老爺又重門第,偏偏這兩人又不對味。」
「福嬸,妳嘀咕什麼?雙兒早走遠了。」
福嬸回神瞧瞧手下,板起臉來。「怎麼?你沒事幹?」
「有啊,我在調餡兒。」
「那你還不去盯著火候?焦了仔細你的皮。」
白碰了個釘子,這倒楣鬼吐吐舌趕緊溜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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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節。
因明園花開得好,敖老爺決定夜宴席設明園,這使宋明珠走起路來都帶著風。
「雙兒,」大丫頭夏兒吩咐。「今晚妳隨處找個地方安歇,明早再回園整理善後。」
「可我要住哪裡?」雙兒莫名其妙地問。
「敖府大得很,隨便找都可以窩上一夜,我老實告訴妳,今晚家宴老爺會過來,經過上次煮粥的教訓,太太可不想再經歷那一顆心七上八下的滋味,所以不許妳待在明園裡。」
吳雙明白了,轉身離開明園,心裡盤算著該往哪去,誠叔跟阿豹不住敖府,回家過節了,而福嬸灶房正忙著,沒空理她……唉!她只好向福嬸要了壺清酒,信步走向別座林園,挑了株賞月視野佳的大樹,瞧瞧四周無人,俐落地攀爬而上。
遠處李總管正急急地走向明園,端捧著糕餅甜品的丫頭們來回穿梭,大姨太太盛裝著,由丫頭們攙扶著剛走出琳園,一切都那麼熱鬧,獨獨她是個局外人。
她脫了鞋襪擺好,懶洋洋地躺臥樹幹上,雖說天還沒全暗,但明月已上枝頭,她怔怔地望著一輪淨月,心想著弟妹過得可好?是否也如她一般正在賞月?
敖敏軒應酬了一整天回到府裡,有些累了,但家裡的慶典他是主角,想避也避不了,只得硬撐,經過林園小徑,他揉了揉額際想提提神,一眨眼,只見一隻雪白的小腳垂落下來。
嚇!上吊自殺?
他一驚,沒想到府裡竟發生這種事,還未上前看個仔細,慵懶的歎息聲便傳了下來。
「不想了、不想了,徒增煩惱而已,來來來,蘇大學士,小女子敬您,雖說您早已作古,但咱們賞的可是同一輪明月,您說這算不算也是緣分?」女子說著說
著,溫潤如白玉似的藕臂高舉,然後直接對著酒瓶喝了一大口。
如此不合禮教的舉止,教敖敏軒看了直想發火,他走到樹下抬頭望,想看清是哪個野丫頭,卻盯上那只蓮足。
銀白的月光下,那裸足看起來更顯得瑩白無瑕、小巧可愛,他從未見過有哪個女子的腳生得這般精緻美麗。
只見那小腳忽然晃了晃,敖敏軒的視線也跟著轉了轉。「李太白的『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蘇大學士,咱們可有五個人呢,豈不比李太白要熱鬧多了?來來來,小女子再敬您。」
嘿嘿,是七個人吧!少算了他跟他的影子了……搞什麼?他怎麼跟著瞎起哄?
輕吟的聲音響起,是蘇軾的「水調歌頭」,那軟軟的清音如冷泉般流洩而下,聽得敖敏軒心神一蕩,渾身舒暢,一身的疲憊似乎也被滌淨了。
「蘇大學士,小女子沒學問,不知您這詞念得可正確?來來來,再敬您。」
敖敏軒仰望,靜靜地盯著獨飲、渾然不知樹下有人的佳人,天色已暗,樹影遮掩了她的五官,他竟意外地又憶起那對靈活生動的大眼及清秀的面容。
沒錯,一定是攔他吃粥的那個莽丫頭,她不是明珠房裡的人嗎,怎麼這會兒自己孤零零地躲在樹上?不過話說回來,好像自那次之後,他就不會再見到她了,說實話,他也不確定自己有沒有再看過她,畢竟他從不曾注意過府裡的丫頭們。
與明月的對話,斷斷續續著。這丫頭顯然對蘇軾情有獨鍾,喃喃地又低吟了許多他的佳句,清柔的嗓音雖稱不上嬌媚,卻使他原本躁悶的心緒獲得抒解、平靜。
遠處李總管詢問家丁的聲響隱約傳來,想必知道他已回府,尋他的行蹤來了。
敖敏軒想到如果讓李總管見到樹上的野丫頭,她少不得一定會討來頓罵,忽然不想她因此而受責罰,於是不作聲色地邁步離開了,心下卻有些驚訝,一向重視家規的他竟然也有徇私的時候?他想,肯定是中秋的關係吧?大節日嘛,別搞得大夥兒掃興。
緩步往明園走去,耳際傳來的吟誦漸去漸遠,竟令得他留戀不已。
聽到一陣腳步聲,吳雙驀地心生警覺,她小心翼翼地從樹叢中探望--天啊!前頭不遠處的那兩人,不正是敖府的大老爺與李總管嗎?瞧李總管的模樣好像是特地來找老爺的。
「乖乖,不得了……」她吐吐舌,趕緊將蓮足縮上樹,瞧見李總管恭敬地陪著老爺往明園走去後,這才鬆了口氣。「幸好沒被發現。」她躺回樹幹上,忽而又坐起來。
「奇怪?李總管應該是從明園過來的,那老爺呢?」瞧剛才老爺背對著她的角度,就好像是從她這邊走過去似的。
「嘖,怎麼可能?」她不文雅地嗤了一聲,又躺回樹幹。「那『自以為是的老爺』真要從這裡經過,我現在還能悠悠哉哉的躺在樹上嗎?是不是,蘇大學士?來來來,小女子敬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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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花烙」與「寶塔酥」爽口不膩的口感,得到了眾人的青睞,即使如敖敏軒吃遍各式佳餚,也不禁點頭稱讚。
「福嬸,妳的手藝越發精進了,名稱也取得雅。」敖敏軒不吝於給予讚賞。
「老爺,能上得了您的尊口,是這餅的福氣,您就多吃兩塊吧。」福嬸笑開了嘴。
「梅花烙?寶塔酥?」敖敏軒手拿月餅瞧著烙在餅上栩栩如生的梅花印模。
「福嬸,這名兒是妳自己取的?」
「老爺,福嬸大字不識幾個,哪會取名?是雙丫頭取的。」
「雙丫頭?是誰?」
「是二姨太太房裡的丫頭。」
「哦?」他低頭問向身旁的女人。「明珠,是妳房裡的丫頭?」
「是。」宋明珠表情陰沈不定,不知道是福是禍?這可惡的死丫頭,人都支開了,怎麼話還能繞在她身上?
「老爺,」福嬸話題一開,忍不住就想把心中的佩服說出來。「本來這餅也是雙丫頭讓我試做看看的,沒想到還真受到大夥兒的喜歡。因為以梅跟茶做餡,我呢,原本就喚它作『梅餅』跟『茶餅』,但雙丫頭嫌名字不好聽,又為了讓我容易記得住餅名,所以還刻意弄了個梅花模子,這『梅花烙』我便記得了,至於那『寶塔酥』,她說迭成寶塔擺飾,取這名兒正好。」
「是嗎?」敖敏軒咧咧嘴角,神情高深莫測,讓人不知道他的喜怒。「明珠,妳房裡什麼時候有這麼一個能幹的丫頭?」
「老爺……」宋明珠嚇了一跳,身子一軟,靠向敖敏軒,嗲聲嗲氣地撒嬌。「就是上回攔著您吃粥的那個死丫頭嘛!她老是惹麻煩,可明珠瞧她可憐,不忍心攆她走,這會兒又讓老爺不高興,明兒個我讓李總管領她走。」
如他臆測,果然是那個丫頭!
敖敏軒垂眸冷瞧膩在自己身上的女子,他一向以為這樣嬌俏的姿色足以使男人虛榮,但今夜,他腦中全是那清柔嗓音吟誦的蘇軾詩句,這使他突然受不了眼前的矯情做作。
「那丫頭呢?」敖敏軒暗想她現在應該醉得差不多了吧?「叫她來見我。」
宋明珠急忙向她的丫頭們使了個眼色,她們立刻急急尋人去了。「老爺,小丫頭不受教,這會兒也不知道跑哪兒去瘋了,明珠不要她了,您再讓李總管替我找個丫頭嘛!」她急著想撇清關係。
「老爺,」大姨太太趙寶琳突然開口。「就讓我的小丫頭跟妹妹換了吧!」哼哼,有了這小丫頭,以後還怕老爺不去琳園?「這等小事,可別讓老爺操心了。」
宋明珠一聽,臉上一陣紅白交錯,寶琳的心思她還不明白嗎?可恨話已出口,她現在是啞口無言。
敖敏軒轉向另一側出落標緻的女子,他一向知道寶琳的心機比明珠深沈多了,她這會兒願意換丫頭,莫非這小丫頭還有其他的本事?他竟不知不覺地讓個小丫頭引出了興趣。
良久,當他等得不耐煩時,一群丫頭扯著嬌小的人影出現。
吳雙微醺,態度雖有些鬆散,但還不至於出醜。爹在世時,她偶爾會陪爹喝上兩杯,還算小有酒量。此刻的她雙頰染了抹紅,水汪汪的大眼更增添了她脫俗的靈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