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女人個子又瘦又高,一百七十公分的身高,卻只有五十出頭的體重。五官纖細優美不在話下,加上那一頭烏溜溜的長髮,不說話時,完全就是一副冰山美人姿態,偏偏在他面前一開口,就是毒蛇出穴,每每麻辣到讓他瞠目結舌。
「又是兇殺案、又是便秘的,妳的形容詞裡,有沒有比較美麗一點的詞彙啊?」裴宗濤玩笑地揶揄著她,心裡卻不免因為自己之於她的特別而稍感欣慰了起來。
他知道她如果不是真的對他放了心,她是不會對他暴露出這些私人情緒的啊。
「你如果想聽美麗的詞彙,去找別人啊!」聶曉蕾牙尖嘴利地回了一句。
裴宗濤沒接話,熱烈的心情迅速地被她扔入冷水池裡。
他最惱她總是要將他們之間比擬成一場速食愛情,像是隨時可以說停就停一樣。
聶曉蕾一看到他嚴肅的表情,便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可她不想道歉,一旦道了歉,便好像是在強調她有多在乎他一樣,她不想讓他知道她對他的真正情緒。
於是,聶曉蕾別過了頭,側臉冷凝,高傲得像個雪女。
她又在築牆阻擋他的靠近了。裴宗濤看著她緊繃的腮幫子及因為過度用力而微微抽搐的嘴角,他垂眸無言地苦笑著。
和她在一起之後,他才知道人臉上每一根肌肉的牽動,可以造就出多少不同的表情。當她的薄唇上揚十五度時,那可以是個微笑。但若配合她上頰顎肌肉的緊繃,她的表情便會轉成不屑。他從沒想過他竟會這麼在意一個人,在意到連她一點輕微的情緒變化,他也能夠瞭若指掌。
只不過,沒道理每一回都要他先軟化,他也是會有情緒的。
「我看……我今天還是回--」裴宗濤站起身,沈聲說道。
「誰要你剛才那些話,聽起來就像我爸教訓我要有女孩子樣時,一樣的囉哩叭嗦,很不順耳咧!」聶曉蕾佯裝沒聽到他的話,兀自辟哩啪啦地快語說道。
裴宗濤看著她低垂的頸子,心頭一緊。
她並不喜歡提到她工作之外的私事或是情緒。是故,即使她只是偶然透露一些,對他來說,都是很彌足珍貴的禮物。
「給我一個吻,妳剛才的無禮就可以一筆勾銷。」裴宗濤再度坐回她身邊,伸掌輕覆住她的,牢牢地一握。
「小CASE。」聶曉蕾揚眸看著他唇角下若隱若現的小梨渦,知道他今晚是不會離開了,所以她心情也自然地高揚了起來。
她在他大腿上坐下,雙手繞住他的頸子,低頭熱吻住他的唇。
感覺他的唇仍一如平時的溫熱,她壞心地用自己微寒的唇吮著他的唇瓣取暖,頑皮地逗弄著他。
裴宗濤眸光一闇,壓住她的後頸,糾纏住她頑皮的舌尖,讓兩人的熱情在唇舌的親密間繚繞地勾動出慾望火焰。
「你的嘴巴有酒的味道。」她微抽回身,抵著他的唇親密地低語著。
「晚上和客戶吃飯時,喝了一點白蘭地。」他說。
「又去陪笑臉了。」她臉色微沈,熱情忽褪。
他太社會化了,老是和誰都可以天南地北地聊。她經常想,如果每個人都和他很談得來,那他與她之間又算什麼?
一股針扎般的銳痛直戳入她的心窩裡。聶曉蕾驀然擰著眉,推開他的肩膀,低喘著氣猛瞪著他。
見鬼了,她在想什麼啊!她幹麼希望自己對他來說是與眾不同的?她不要任何一個男人在她的生命中太過獨一無二。
聶曉蕾心一驚,抿緊唇,往後一坐,拉開了彼此的距離。
「我不是陪笑,我和他們真的聊得滿開心的。我不像妳,老愛和錢過意不去。」裴宗濤只當她在淘氣,不覺有恙地往前傾身,再度讓彼此的氣息混為一體。
「是錢存心和我過不去,好不好?」她乾笑一聲,伸手將他擋在一臂之外的同時,也在努力攏緊自己的心門。「如果業主和我話不投機半句多,我怎麼設計出讓他們住上五年、十年也不嫌煩膩的作品?總不能要我自砸招牌吧。」
「不怕人家又說妳耍大牌嗎?」他察覺到她的異樣,定定凝視著她,可她卻不願意正視他的眼睛。
「我是做品質、口碑的。否則像我這種人既不會逢迎,又不會拍馬屁,個人工作室怎麼可能還有一堆接不完的工作呢?這年頭的人,都是在比現實的。」她盡力讓自己憤世嫉俗,眼眸裡的寒光也閃爍得甚是兇惡。
她不要去想她從何時開始在乎裴宗濤的,那會讓她心浮氣躁。而她一心浮氣躁了之後,就會想發脾氣,而她一發起脾氣,就會把他嚇走……聶曉蕾掐住手背,命令自己不准再想。
「誰說這年頭的人都現實?我沒那麼現實,而妳也沒有,否則我們當初也不會在育幼院見面,對嗎?」他低下頭,讓兩人的臉頰交膩在一起,試圖想融化她的戾氣。
去年,他回育幼院幫院長處理新院址遊戲區的工程發包,沒想到正在隔壁民宅察看工程進度的她卻不請自來,一腳踩進他的世界,開敵了他生平第三次、也是最壯烈的一次「一見鍾情」。
「你不用把我說得那麼溫良恭儉,我只是沒設計過育幼院,剛好有靈感在我腦子裡轉,逼得我一定要畫,所以我才跑去你們育幼院看看有沒有圖可以讓我畫。」她爭辯道,壓根兒就不想跟「好心人」這種軟趴趴的字眼有任何牽扯。
「是,反正一切純粹是妳的靈感在作祟就對了。」他眼中帶笑地望著這個嘴硬的女人,胸口翻騰著一股暖流。
敢情這女人根本完全忘了她不但沒收設計費,甚且還捐了一筆比裝潢費還高的費用給育幼院嗎?
「腦子裡有靈感沒畫出來,會害我失眠,你不會不知道吧?」看他一臉不置信,她只好再接再厲地補充,就差沒補上橫眉豎目的臉孔,以強調自己的無情無義。
裴宗濤挑眉,卻沒接話,就只是靜靜地瞅著她。
聶曉蕾不服輸地回視著他,卻屏住了氣息,仍然不自覺地會被他的眸子給震攝住。
她一直不懂,一個男人怎麼能有這樣一雙流光水燦的眸子。每回當他定神凝視人時,他那雙眸子總是散發著魔魅,讓她情不自禁地被吸入其間,久久無法自拔。
「怎麼了?」他俯近她,墨眸晶亮。
聶曉蕾搖頭,故意拔下他的眼鏡往旁邊一擱,不想讓他看她看得太清楚,她不喜歡無所遁形的感覺。
「妳的黑眼圈怎麼這麼重?最近又失眠了,對不對?」眼鏡被摘下,他只好更加靠近她以看清楚她的臉孔。
「誰要你--」沒事出差一個禮拜。
聶曉蕾緊急把話吞回喉嚨裡,不想讓自己顯得太想念他。
「怎麼不把話說完?」裴宗濤的雙眉擰緊,更加專注地看著她。
「說就說。不過就是--你出差,我失眠嘛!」看他唇邊的笑渦若隱若現,她的心也跟著亂成了一團。
「妳的意思是--妳想我嗎?」他的氣息吐在她的唇邊,大掌撫住她的雙頰,凝視著她的眸光似流沙,隨時要把她整個人噬入他的心裡。
聶曉蕾蠱惑似地看著他的眼,直到她在他眼裡看到一個怔忡中的動心女子!
她倒抽了一口氣,防備的話語也在同一時間脫口而出--
「我是習慣在週末補眠時,挨著你睡覺,可那又怎樣?」她絕對不承認她對他有任何接近「戀愛」的情緒出現。「我承認我貪圖你的體格軟硬適中,溫暖又結實,很適合當抱枕墊,可是那並不代表我們之間會有什麼承諾、未來或婚姻、永遠等等等這些東西,我們只是兩個互相陪伴的孤男寡女罷了!」
她咄咄逼人的詞語吐在空氣裡,每一句話都像一記囂張的拳頭,一次又一次挑釁地揮上他的顏面。
裴宗濤定定地看著她,因為被傷得太重,以至於臉上所有表情全都凍凝,只有眼睛還流竄著情緒--
那眼裡呈露的不是痛苦,而是難受。
聶曉蕾狼狽地別開眼,重重地喘著氣,感覺他的眼神狠狠地甩了她一巴掌。
兩人,分據在沙發兩端。
沒有再靠近,沒有再拉遠距離。
裴宗濤拿起眼鏡重新戴上,卻什麼也沒有看得更清楚。
而他沈長的緩慢呼吸,像一條無形的繩子捆住她的喉嚨。聶曉蕾的拳頭,愈握愈緊、愈握愈緊。
她受不了這種無聲的酷刑了!
聶曉蕾霍然起身,轉身就想往外跑。
他的鐵掌驀地扣住她手腕,將她瘦高的身子往後一扯。
她撞到沙發,跌落在他的腿上。她雙手一撐、腳跟一蹬,把自己推到沙發的最右邊,再度拉開彼此的距離。
「才一個晚上的時間,我們之間的情緒卻已經高低起伏了好幾次。妳該知道,只要我們的關係還想要持續下去,有些事,我們早晚都是得說清楚的。談一談,好嗎?」裴宗濤彎下身,雙肘置於雙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