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她在他傷口還沒有結痂的時候又再次出現,再度殘忍地掀開他的傷口。
裴宗濤跨出醫院,一時間只覺得陽光太刺眼,覺得風太溫暖,覺得才過完年,不該是這種風和日麗的好天氣。他抿緊唇,臉色因為彆扭而顯得不自在,腳步則不自覺地持續加快中。
聶曉蕾看著他的背影,她洩氣地停下腳步。
過了幾秒後,兩人之間已經拉出了一間小咖啡店的距離。
她還要追上去嗎?追上去豈不是自取其辱嗎?
聶曉蕾咬住唇,怔怔地站在原地和她的自尊心掙扎。
看著他愈走愈遠的身影,她的心慌了。管他什麼自尊不自尊的,他和她分手時受了她多少氣,她現在就活該要承受多少。總之,她不能讓他這樣離開就對了!
聶曉蕾一鼓作氣地猛往前衝,不再給自己任何思考的機會。
「你還在生我的氣嗎?」聶曉蕾用手扯住了他的西裝後背,阻止他的前進。
「怎麼?妳現在是想求我和妳復合嗎?」他沒法子阻止那些刻薄的話從他的口中脫口而出。
「如果我說我是呢?」她悶聲說道,手掌不自覺地緊握成拳。
裴宗濤停住腳步,馬上一個旋身面對著她--
她倔強的亮眸正一瞬不瞬地看著他,她的眼裡有著害怕與驚怯。
所有在他們的交往過程中,他渴望能幫她承擔的不安情緒,她現在全都毫不保留展現在他的面前了。
裴宗濤抿緊唇,朝她靠近了一步。
聶曉蕾重重地吸了一口氣,屏住了呼吸。
裴宗濤的手落在她的肩上,發覺到她肩膀的僵硬。他今天會遇到她是個意外,然則她異於平日的反應卻更出乎他的意外。如果她真的有心要挽回,這些時間為什麼一點隻字片語都沒有?難道只是因為突然遇見了他,她一時興起要復合的念頭嗎?
裴宗濤的腦子像旋轉木馬似地不停有新的想法進來,是故一時之間,他也只能無言地盯著她看。
「你開口說話。」聶曉蕾出口低聲要求道,覺得氣氛悶到她沒法子呼吸。
「妳傷了我的心。」裴宗濤沙嗄地說道,斯文臉龐閃過一陣痛苦的痙攣,而他並沒有低頭掩飾。
聶曉蕾聞言,眼眶裡乍然漫過一陣熱氣,她咬緊牙根,硬是把眼淚推擠了回去。
「我那時急著要逼走你,所以說起話來才會口不擇言。」她根本是個混蛋。
「為什麼要逼走我?」裴宗濤冷眼睨看著她,雙臂交握在胸前,眼神和姿態都相當防備。
「因為我認為你值得更好的女人。」她必須一直幫自己加油打氣,才有法子不打退堂鼓。
「妳認為我會相信妳的話嗎?」裴宗濤乾笑一聲,輕輕搖了下頭。
「我不說謊,你知道的。」她倔強地仰起下顎。
「我只知道愛一個人,是不會去傷害他的。就算妳認為我值得更好的女人,妳也可以直截了當地告訴我,而不是用那麼殘忍的方式來逼走我。」拜她之賜,他現在已經沒有勇氣在誰面前完全呈露出自己的真心。
如果表露真心,最終反而成為了別人攻擊的致命武器,那他又何必自戕呢?
裴宗濤合上眼,整理著自己混亂的心緒,儒雅的臉孔卻不自覺地染上了一層防備的隔離外殼。
「我知道錯了。我不該一時心急,就毅然做出決定。我太習慣獨來獨往,我還學不會怎麼樣和別人溝通、妥協。」她緊張地戳了下他的手臂,只想把他拉出他隔離的外殼。
「算了,那是我的錯。」裴宗濤張開眼,唇角下方的笑渦成了一種傷心的漩渦,在他的臉上飄蕩著自嘲的樂曲。
「為什麼是你的錯?」她不明白,可他的樣子讓她難受不已。
裴宗濤靜靜地看著她焦急的眼眸,輕歎了一口氣。「因為我寵壞了妳,寵到讓妳以為自我中心是一件天經地義的事情。」
「不要說了--」聶曉蕾在手摀住他嘴巴的同時,也低下了頭。
她不要他用這種事不關己的態度,訴說著他以前對她的千百般好!
淚水從她的眼眶落下,滴落到紅磚道,淚水滲入暗紅磚塊裡,很快地消失不見。
在大庭廣眾之下不准哭!聶曉蕾命令著自己。可她的淚水著實滴得太快,快到磚塊還來不及吸收,便在紅磚道上漬出了一塊暗紅色的痕跡,那形狀像極了一顆缺了一角的心。
聶曉蕾咬住自己的拳頭,克制著自己的失態。
裴宗濤站在一旁,不願向前攬住她的肩,也沒法子後退一走了之。
她終於知道他的感受了,可他其實並沒有因此而快活。她的難過,還是讓他難受到不行!
「我們之間真的沒有法子可以挽救了嗎?」聶曉蕾不敢抬頭,只能努力讓自己的哽咽聲不要那麼明顯。
裴宗濤捏緊拳頭,雙手指節全都猙獰地鼓起。
「為什麼妳又突然認為妳配得上我了?」他啞聲問道。
「我……」聶曉蕾深吸了幾口氣,在確定不會再有淚水滑下時,她緩緩她揚起眸,勇敢地看著他。
要她說什麼呢?在她情緒仍然如此激動時,她一時之間說不出那麼多千頭萬緒啊。
聶曉蕾眼巴巴地看著裴宗濤,所有的話全梗在她發痛的喉嚨裡。
「說不出理由嗎?妳想挽回只是因為寂寞吧?」他悲涼地笑了,覺得再一次地被她的自私給傷害了。「寂寞只是一時的情緒,妳會習慣的。」
「我不是因為寂寞!」聶曉蕾抓住他的手臂,大喊了一聲。
「那麼是因為什麼?」她真有誠意的話,就把話說清楚啊。
「也許……寂寞是有一點吧,不習慣也有一些。可是,最重要的是我捨不得你,我甚至不知道我會這樣思念一個人,我不知道失戀怎麼會這麼苦……」她閉上了嘴,因為每說一句話,都像是在暴露一部分的自己,而她並不習慣這樣毫無屏障的聶曉蕾。
「妳想到的都還是妳自己。」他冷然說道,垂眸卻掩不住眼眸中的黯然。
「不,我想到的是你。」聶曉蕾搖頭,反駁了他。
裴宗濤蹙起眉看她,頰邊肌肉不自覺地緊繃了起來。他悲哀地發現他居然一直在等待她給自己一個滿意的答案。
他想要被說服啊!
「分手之後,我一直在想,如果我沒有了你,會痛苦成這樣,那你沒有我的話,你的日子一定會更難過。」她握住他的衣袖,像個要求別人認同的孩子一樣地固執。
「妳未免太自大了,就現在的狀況看來,我過得顯然比妳好。」他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覺得自己在她面前根本一點尊嚴都沒有。
「我不是自大,我是自信。因為你對我的愛,是我唯一的自信來源。」她說。
裴宗濤倒抽了一口氣,一顆心全扭曲了起來。
「我們分開之後,我才瞭解到我把你的感情視為太理所當然了。或者,我是因為害怕一旦投入太多,當你終於發現我其實不是那麼一個值得你愛的人,而決定要離我遠去時,我會受下了的。」她愈說愈激動,只希望他能理解她的心情。
「妳值不值得愛,該由我來決定。」裴宗濤面對著她坦誠的面容,他必須承認他不是不動容,但是他不想這麼快就讓她好過。
他當初受到的傷害不是她三百兩語的解釋,就可以彌補的。
「我現在知道了,所以你應該要給我一次機會。」她牢牢地握著他的手臂,感覺到他的肌肉繃硬得像是石塊。
「早知如此,又何必當初呢?如果妳在一個月前跟我說這些話,我會把心肺都掏給妳。」人總是要在經歷過災難,懂得反省之後,才會知道要去珍惜啊。
她如果想挽回他,她該更用心的。
裴宗濤拉開她的手臂,後退了一步。
聶曉蕾看著空蕩的手掌,一股寂寞的感覺乘機從她的掌中竄入心臟,讓她瑟縮了下身子。
她不要這輩子都這麼寂寞!她真的真的很愛他,她不想要過沒有他陪伴的日子!
聶曉蕾驀然抬頭,晶亮的眼眸在瞬間捕捉住他的視線。
「以前種種,譬如昨日死。你相信我,我一定會努力彌補的。」她元氣十足地大聲說道。
「可我卻不想再承受妳的喜怒無常了。」
聶曉蕾聞言,所有的勇氣全都僵滯在臉上。她努力地想擠出一個若無其事的笑容,可惜只有嘴角顫抖了一下。
裴宗濤面無表情地看著她臉上受傷的狼狽,他背在身後的雙手因為強忍著想擁她入懷安慰的衝動,而頻頻發抖著。
「就這樣了,妳不是要幫雷家驥買礦泉水嗎?快去啊。」裴宗濤朝她點點頭,淡淡地丟下一個笑容。
這就是他的回答嗎?他拒絕她了嗎?聶曉蕾看著他,感覺自己的血液正在變冷,行動也開始變得遲緩了。
她怔怔地站在原地,傻傻地看著他轉身離開。
此時,轉過身的裴宗濤,很怕自己的堅持只能維持五秒鐘,於是只得快步地拚命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