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桌上準備著早餐,孩子們先吃完已經上學去了。沈婷吃得很少,也很少說話。陸家齊幫她準備吐司夾蛋,叫她就把這當成自己的家一樣。
「你知道,你舅舅就你媽一個姊姊,本來兩家人應該多多走動的;可是,你們家有錢有勢,我們實在不敢常去打擾。這下可好,反而因此拉近了距離……」
「美鳳,你胡說些什麼?」陸家齊低斥他的妻子。
「啊,我,」陳美鳳大概也覺失言,「我的意思是,現在我們是你唯一的親人,這兒就是你的家。」
「謝謝舅母。」沈婷小聲的說。
飯後,陳美鳳搶著不讓沈婷洗碗,陸家齊把沈婷帶進後面的一間空房,「你就住這間房吧!裡面存放的都是你媽的東西,我們平時也很少來這裡。」
沈婷環顧四周,房間還算乾淨,有張床及一邊靠牆壁立著一個大大的櫥櫃。沈婷輕輕的坐上了床,像在自己家裡一樣的把腿縮了上來,靠著牆壁閉上眼睛。
陸家齊也輕輕的帶上了房門,退了出去。
好久,沈婷才睜開眼睛,下了床,打開木桌的抽屜,發現都擦拭打掃過,再走過去,拉開櫥櫃的抽屜,看見一卷一卷的畫作,打開一張,原來是媽媽畫的畫!
沈婷一驚,噢,難道這是上天的安排,媽媽走了,只留下了這些畫作陪我!
沈婷輕撫畫卷,眼淚涔涔而流。
知道聽見門外舅舅的計程車發動的聲音,知道舅舅又出去做生意了,沈婷才如夢初醒的跌坐在床沿上。
腦子裡一片空白,就像她的處境一樣茫然。
她告訴自己,要好好的想一想自己的未來,可是,又不知從何想起。以前什麼事都有媽媽替她設想,可以商量,如今,沒有了媽媽,沈婷變得無所適從。
她無助的玩著手邊皮包上的搭扣,有一下、沒一下的打開又扣上、扣上又打開。把皮包裹的東西全都倒在床上,再一件一件的整理。
家都沒有了,大門鑰匙只能當紀念了。
明天去把車開回來。
護照,是的,她原是要到美回去唸書的,王明祥在那兒等著她。
錢,美金、匯票、旅行支票,還有一疊錢是孫叔叔塞給她的,另一疊是舅舅給她用的,自己銀行戶口裹大概還有一點錢。
咦,還有一張小紙條,是沖洗照片的收條。記起來了,她臨走前特別和爸媽到幾處
常去玩的地方拍了照片留念。
沈婷立刻從床上跳了下來,開門出去。對著正在縫衣服的舅母說了聲,就頭不回的奔了出去。
趕到了沖洗店,取了一包照片,站在相館櫃檯前,雙手微抖的一張一張翻看那些彩色照片。
那照片裹的人,是那麼快樂的摟著、笑著,那些鮮活如昨的人與事,今天卻已經死了!
沈婷止不住淚流,引得店老闆好奇的問:「小姐,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沈婷生怕自己忍耐不住,會當場號啕大哭,只得像逃犯似的逃離了那個一臉不解的老闆的視線。
回到舅舅家已是傍晚了,舅母和孩子們正在吃飯,沈婷推說不餓,就躲進了自己的房間。
在昏黃的燈下,她一遍又一遍的看著那些照片。
相片中,沈啟明和陸家慈並肩站在一道彩紅色的牆邊,她還記得,她說:「爸媽,來,我給你們照一張!」
爸爸說:「又不是我們要出國,應該我給你照呀!」
媽媽也說:「我們倆照什麼?要嘛你也過來一起照!」
沈婷說:「不,爸媽你們也照一張留念嘛!」
爸爸說:「好好好,我們就好好的照一張合照,給你留念!」
沈婷的身體突然抖了一下!
給我留念,難道爸爸早就知道這是一張給我留念的照片!
沈婷緊緊的把相片貼在胸前,拳起只膝,倚牆而坐,陷入沉思。
然後,她起身坐在桌前,攤開紙筆,開始寫信。
明樣:
你好嗎?很抱歉那天我不能如約和你一起赴美,只因為,在這裹,我家、我爸媽,發生了……
沈婷很想告訴王明祥她這些日子來所有的遭遇、痛苦、驚嚇和折磨,但是,她是那麼的不敢回憶那些慘痛的經歷,她竟然寫不下去。
最後,她只好簡單的寫了幾個字給王明祥。
明樣:
你好嗎?很抱歉那天我不能如約和你一起赴美,我還有一些事要辦,等一切辦妥,我會盡快赴美。一切面敘。
沈婷
第三章
連日來的操勞與憂傷,彷彿把李麗華的風采與艷光搓洗得褪了一層顏色。她還是梳著一頭漂亮鬈曲的短髮,她甚至穿上一件貴氣十足的深藍色的洋裝,坐在她喜愛坐的單人黑皮沙發上,但是,她突然間老了許多,額頭眼角竟然爬出了幾條細紋。
沈傑一進門,一個箭步竄到媽媽的身前,大叫一聲媽,母子倆就緊擁而泣。
沈傑一邊哭一邊說:「媽,對不起,我回來晚了。」
李麗華輕拍兒子的後背,連聲說:「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媽,爸爸他,怎麼會這樣呢?為什麼會這樣呢?」
「我也想知道為什麼,」李麗華說:「結婚三十年,我什麼苦沒挨過,最後,你爸爸竟然就這樣跟別人去了,一句話也沒有留下!」
沈傑突然掙脫了母親的擁抱,大聲的說:「都是那個狐狸精害死了爸爸,看著,我絕不會放過她的!」
第二天,艷陽交熾,樹梢無風,這是沈啟明出殯的日子。
靈堂裹一片花山花海,白色的百合、黃色的菊花、黃色的玫瑰,把沈啟明含笑的放大相片簇擁得又莊嚴又淒涼。
政界、商界、工程界、教育界、婦女界以及同學會、校友會的朋友都來了,遠地的鄉親們也都趕早而來。人人都為這樣一位俊彥幹才的英年早逝而惋惜。
孩子們的同學、同事、朋友也來了,齊齊為他們尊敬的沈伯伯燃上一炷清香。
婦女會的會員們更是端然靜坐,為她們主席李麗華的痛失夫婿致哀默禱。
但是,總在某個牆邊某個角落裡,有人眉來眼去的私語一番:「真看不出來,平日一副正人君子的樣子,居然是個不折不扣的大齊人!」
「男人嘛,逢埸作戲可以,真的兩頭住,代價就太大了!」
「可憐李主席,天天爭女權,結果連自己的權益都不保!」
「唉,家家有本難念的經,見人歡笑背人愁。」
「有李麗華這樣才貌雙全的太太,還要搞婚外情,嘖嘖,真是犯賤!」
「嘿嘿,說不定壞就壞在這個女人太完美了呢?」
披麻戴孝的家屬跪在一旁,他們紅腫的雙眼,一如白燭上的火焰,熱辣而且刺痛,慘澹而且悲涼。
突然,靜靜的走來了一個素服的長髮少女,她慢慢的在簽名簿上寫下沈婷兩個字。看得招待員心裡生疑,彎腰急步來到跪在旁邊的沈傑身旁,向枕傑耳語了一番。只見沈傑怒目暴睜,對著正要上香行禮的沈婷大喝一聲,「滾開,狐狸精孽種,還有臉來!」吼聲像急雷,震驚了在場的每一個人。
沈婷的小臉刷地一下慘白:「我、我只是來上一炷香……」
「不要你上香,你不配來上香!馬上滾,馬上滾!」
沈傑的吼聲未停,已經上來了幾個大漢,他們連扯帶拉的把沈婷往外推。
這時,高君彥大步走了遇來,「不要這樣!」他擋開了那幾個大漢,輕輕的護著沈婷走到門前,他說:「沈小姐,這裡不適合你來,你還是回去吧!」
沈婷默默地走下台階。她向前走了幾步之後,回轉遇身,一言不發的緩緩下跪,就在一片耀眼的陽光下,遙對靈堂裡沈啟明的遺像,恭恭敬敬的叩頭行禮。
其他的觀望的眼睛裡露出了既同情又好奇的神色。
沈婷臨走之前,對高君彥投以一瞥。
在與沈婷的眼光對筧的瞬間,高君彥肯定的記起,她就是那個在彩雲閣山路上遇到的女子,那個差點撞上他的汽車、失魂落魄又飄然遠去的女孩。
「像什麼話,簡直太過分了!那個小賤人,居然還敢上靈堂,破壞爸爸的喪禮!」沈傑一邊踱步一邊罵,額前的幾根長髮也因用力過度而掉了下來,半遮他的眼睛,使他的眼光被分割得又凌厲又冷峻。
「我真沒想到她會來!」沈蓉說。
「外邊的謠言已經夠多了,她的出現,好像是故意來證明一切的樣子!」沈駿也說。
「不懷好意!」沈傑的右於揮舞得像個音樂指揮家,「噢,是了,她的出現是為了分遺產!媽,她一定是知道爸爸很有錢,就趕來爭遺產的!」
沈傑看了大家一眼,又繼續說:「這個女孩子的媽媽害死了爸爸,現在她又想來害我們!媽,我們千萬不能給她機會!」
像一尊精緻的雕像似的李麗華,清了清喉嚨,說:「阿駿,你去通知各股東,後天上午十點鐘,召開臨時會議。」
「是,媽。」沈駿起身去安排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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