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家齊連忙起身,就帶著滿臉的鬍碴子,開著他的計程車,趕到了彩雲閣。只見救難隊還在徹夜工作,向駐守的警察詢問情況,回答仍是那一句老話:還沒救出人!
失望的陸家齊走到下遠處矮樹下,東倒西歪的墊著報紙席地而睡的人群中,找到了蜷在一邊的沈婷,她抿著嘴,鄒著眉,睡得好不辛苦。
陸家齊又心疼又無奈的蹲下身,看著自己心愛的外甥女那張憔悴的臉。好久好久,直到他再也忍不住淚流,又怕吵醒沈婷,只好捂嘴起身快步離去。到了中午,他才又飛車趕到了彩雲閣。
手上提著一瓶礦泉水,陸家齊來到了沈婷面前,「婷婷!」
沈婷正低頭吃著飯盒,一聽見有人叫她的名字,抬頭一看,是陸家齊,立刻眼眶一熱。這世上叫她婷婷的人能有幾個?自從爸媽出事以後,舅舅陸家齊成了她唯一的親人。舅舅每天都來看她,都要沈婷到他家去住,舅舅也一直告訴沈婷爸爸媽媽不會死,爸爸媽媽一定會被救出來!
烈日下,無風無雲,曬乾了大地,蒸起絲絲焦煙,迷濛了人們的雙眼,也迷濛了人們的意識。
恍惚中,沈婷又看見爸媽含笑並立的身影。
想起爸爸問:「要不要我們陪你?」
沈婷打了一個寒顫,為什麼我說不要?如果我說要,那爸媽就會跟我一起去兜風,爸媽就不會留在家裡,爸媽就逃得過災難,就不會死!
誰說爸媽死了,爸媽根本沒有死!——沈啟明、陸家慈含笑並立,「婷婷,我們回來了,我們散步去了,害你擔心了!」
看見爸爸笑盈盈的迎面走來。沈婷高興的伸出雙手,想去擁抱走過來的爸媽,仔細看,卻什麼也沒有!看了一眼左右空空的雙手,沈婷死命的糾起自己的頭髮,好像不知痛似的喃喃自語:是我害死了爸媽,是我害死了爸媽!
沈婷把雙腿猛地伸了出去,不想差點踢到走過的女人的腳。女人戴著深黑色的眼鏡,薄施脂粉,面無表情。她身後跟著一男一女兩個青年,墨鏡素服,冷峻而高貴。
他們走到繩索的邊緣,默視良久,偶有交談,也很簡短。後又到值勤警察臨時搬到樹下的辦公桌前,向警察問起什麼,警察搖搖頭。經過一番比手畫腳後,警察打開薄子,為他們查住戶名單。
沈婷聽到警察說:「八樓三號是……」,沈婷立刻豎起耳朵,「是沈啟明夫婦。」
女人的臉抽搐了一下,回頭示意,那年輕男子掏出一張名片,女人把名片交給了警察,說:「如果有什麼消息,請你立刻通知我。」
「你是……」警察奇怪的問。
「我是沈啟明的太太!」(掃:meifong 校:vivi)
說完這句話,那女人轉頭就走,後面那個年輕人快步追止她,攙著她一起走向停在不遠處的一輛銀灰色的豪華轎車。
靠在樹下的沈婷,像被黃蜂蟄了似的全身打了一個冷顫,耳朵裹嗡嗡作響。
什麼?沈啟明太太?她?
八樓三號不正是我家嗎?
沈啟明太太不是陸家慈嗎?怎會是她?
她胡說,她一定是開玩笑!
然而,他們的表情多嚴肅,不像是開玩笑,
那麼,他們一定是弄錯了!同名同姓,對,一定是同名同姓!
噢,這原來是一場誤會。
沈婷想要向那女人說清楚這個同名同姓的誤會,證明沈啟明太太是陸家慈的事實!
沈婷猛地使力站起身來,眼前突湧上一片黑浪,腳下一個不穩,差點昏倒,她只得扶住樹幹,定一定神。
待張開雙跟,已看不見那輛銀灰色的豪華轎車。
傍晚,陸家齊和陳美鳳夫婦來了。這是陳美鳳第一次來,她把兩個孩子托給鄰居照顧,還特別燉了燕窩來給沈婷喝。
沈婷急拉住陸家齊問:「舅舅,我今天看見一個奇怪的女人,她說她是爸爸的太太!」
「這……這,沒這回事!」陸家齊好像口吃了。
看見舅舅為難的樣子,沈婷忽然緊張了起來,「舅舅,你一定要告訴我真話。」
「告拆你什麼?」
「告訴我,爸爸,是不是還有另外一個太太?」沈婷鼓足了勇氣問出。
「我、我……」
看著沈婷認真的樣子,陳美鳳訕訕的接了口:「婷婷,不瞞你說,不是你爸爸另外還有一個太太,而是你爸爸本來就有一個太太?」
「美鳳,你不要亂說!」陸家齊厲聲斥說。
「好好好。不說不說。」陳美鳳自討沒趣的閉上嘴。
「舅舅,舅媽說的是真的嗎?」
「婷婷,小孩子不要管大人的事!」
「我已經不是小孩了,我親眼看見了那個女人,她說她是沈啟明太太,舅舅,你告訴我,這是真的嗎?」
陸家齊沉默不語。
沈婷像打了敗仗似的悲哀。「那,舅舅,媽媽知道嗎?媽媽知道爸爸有太太嗎?」
陸家齊仍然不語。
陳美鳳忍不住說:「當然知道了,要不然也不會躲在這裡,也就不會遇上塌樓了!」
「沈婷,這件事以後再說,你不要胡思亂想,自己的身體要顧好,我們先走了。」
陸家齊氣呼呼的拉妻子就走,陳美鳳一邊走一邊喃喃的說:「報應,這真是報應……」
沈婷突然覺得有條毒蛇鑽進了她的身體,吃空了她的五臟六腑,她從沒有過這種全然空噓的感覺。她還有什麼呢?她什麼也沒有了。
就在幾天前,她有爸媽、有家庭、有前途、有夢想,如今,她全失去了,甚至連對爸媽的信心也動搖了。
原來爸爸騙了媽媽,爸媽又騙了她!
原來爸媽是那種男女,那麼,自己是什麼?私生女?
沈婷想著想著,一種不能接受事實、又不甘受騙的感覺,引發了她心底的憤怒,她心神俱失地一步步的離開了彩雲閣。
「煞——」地一聲,就在下山路的拐彎處,因沈婷突然閃出,一輛雪白的來車正駛上山路。還好來駕駛機警,一個緊急煞車,沒有釀成意外。
車上的人急忙下車,扶起跌坐在地上的沈婷,連聲問: 「你沒事吧?小姐,下次走路一定要小心,不看路是很危險的。小姐,有沒有哪裡不舒服?要不要看醫生,不要哭,你的家在哪裡?我送你回家好不好?」
回家?我根本無家可歸。沈婷的心無端端的被這個陌生人刺了一下。
沈婷甩開了他的攙扶,一瘸一拐的往下走。
耶人見沈婷失神的背影,忙從口袋裡掏出一張名片,上前塞給沈婷說:「我叫高君彥,有什麼事打電話給我。」
沈婷抬頭看了這個高大的年輕人一眼,收下名片,「我沒事,沒有受傷,你不要管我,讓我一個人靜一靜。」隨即轉身不理高君彥,往山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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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啟明和陸家慈的朋友不多,平日極少與人來往,孫茂林是少數的例外。他跟沈家夫婦很熟絡,做生意之餘,一定會帶著來自各地的紀念品來送給沈婷,像沈婷最愛戴的鍍金的墨西哥小火車頭胸針,就是他從墨西哥帶回來的。
沈婷雖然很喜歡孫叔叔,但是,總覺得他是個神秘人物,他來無影、去無蹤,喜歡來的時候才來,該走的時候就走。至少,沈婷就不太明白他的底細,只知道孫叔叔是做國際貿易的,風度翩翩卻沒有結婚,他可以來半天,只為了看陸家慈作畫,或者陪沈婷做功課,他也很會做生意,常把陸家慈的畫作拿去畫廊展賣。
這是彩雲閣倒塌後的第四天,現場已經微微傳出了屍臭,每一個人心情都愈來愈沉重。連日來的恐懼、憂慮、自責再加上那位自稱是沈啟明太太的女人所帶來的困擾,使沈婷幾乎快要精神崩潰了。
就在這個時候,孫茂林來了,看得出他大概是剛下飛機,便匆匆趕來的。
孫茂林拖著病怏怏的沈婷上了車,硬把她載到了市中心的鳳凰酒店頂樓一間客房,望著頭髮打結、一身黏濁的沈婷說:「婷婷,你現在什麼也不要想,你只需要好好的睡覺!」說完之後,他反手鎖上房門,只留下一句話,「我等一會兒再來!」就把沈婷一個人留在這清淨潔白的小天地裡。
沈婷一見柔軟的床褥,整個人崩潰了似的癱了下去,睡了長長的一覺後,等到睜開雙眼,她幾乎想不起自己身在何處。
望向窗簾外隱隱約約的光線,才慢慢記起這此痛苦的日子。
一個人靜靜的想了很久,直到眼角淌下了眼淚,才慌忙起身,想去盥洗。一眼看見桌上放了幾件折疊整齊的新衣,心裡立刻明白,這都是孫叔叔為她準備的。
沈婷洗淨了一身的污垢,穿上鬆軟的恤衫長褲,站在鏡前凝視自己蒼白的臉,感覺生命對她已失去意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