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那個「死人」,一個翻身,靈巧地跳下來。
「啊?!」溫若華愣愣地看著他。
那人不滿地說:「什麼死人,這女人真是侮辱人,我是蝙蝠。」
溫若華瞠大眼睛。現在是怎樣?!當蝙蝠比當死人還高尚嗎?
團長笑了出來。「哎呀,鄧總監,你嚇到我們新來的小姐了。」
「總監?」溫若華蹙起眉頭。
「是呀。」團長介紹著。「他叫鄧明浩。我們劇團的藝術演出,全都靠他了。編、導、演,沒一樣難得了他。」
溫若華看著鄧明浩。這個人雖然怪怪的,不過看起來還挺有個性的。
團長也把溫若華介紹給鄧明浩認識。「這位小姐叫做溫若華。以後我們吃飯、打掃、算帳、接電話全靠她了。」
「我是蝙蝠,看不出來嗎?」鄧明浩好像對其他事情都不關心,他只是對著溫若華強調這一點。
溫若華蹙起眉頭。這很重要嗎?
「是啊。」旁邊的人竟然還幫腔。「你說他是死人,這可是侮辱他喔。」
這什麼劇團呀!溫若華眼睛不安地轉著,她懷疑自己很可能會被搞瘋。
「眼睛不要亂看,看我。」鄧明浩命令著。
溫若華狐疑地望著他--他是想怎麼樣啦?
「看好,認真一點。」鄧明浩的態度嚴肅。
「好啦。」溫若華定著他看。
鄧明浩滿意地露出微笑。「看好。」一瞬間,他斂去所有表情,一張臉僵硬得像是死人一樣,可是烏深的眼睛卻淌溢著讓人心口一揪的哀傷。
「啊!」溫若華低呼。「為什麼這只蝙蝠這麼難過?」
鄧明浩眼睛一亮,馬上態度轉為熱切。「因為蝙蝠愛上了太陽神的女兒。」
「啊,這麼可憐呀。蝙蝠都在夜間行動,卻愛上了太陽神的女兒,那真的很慘耶。」溫若華本來就是個心腸軟的人,雖然只是個編出來的故事,她也會覺得難過。
「是啊、是啊。」這一群人都是熱愛戲劇的,溫若華就這樣和他們聊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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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點,照理說該是溫若華下班的時間,不過鄧明浩卻來找她。
「小華呀。」鄧明浩和她熟稔得很快。「你等一下可以留下來煮個綠豆湯嗎?」
「可以呀。」溫若華停下手邊的工作。「你們要喝的嗎?」
「不是,他們都要回去了。」鄧明浩解釋。「是要給小朋友喝的。」
「小朋友?」溫若華覺得奇怪,她今天沒看到什麼小朋友呀!
「是附近的小朋友。」鄧明浩一笑。「我每個星期都會挪出兩天,帶小朋友演戲、玩遊戲。」
「這麼好?!」每個星期兩天,長久下來,也是個負擔。
「小孩子能高興就好。我倒是很開心,他們願意花時間來學。現在有太多的東西,對孩子來說都很有誘惑力,要讓他們覺得演戲很有趣,已經不容易了。」鄧明浩說到這些東西時,眼神發光而熾亮。
「你演過戲嗎?」他熱切地問。
她心虛地說:「是演過啦。」她不好意思地吐著舌頭。「不過和你一比,我覺得那實在說不上是演戲。你演戲的時候,很有熱情、很有生命力,光是一個表情,就讓人緊張起來。我們那時的演戲,真的就像是小孩子在玩耍一樣。」
鄧明浩看著她,笑了。
她雖然是那種溫柔的女孩子,卻不會顯得做作。她是個情感真誠的人,害羞的表情特別可愛。
其實,當她能感受他的作品時,他對她就已經生出好感了。對了,他特別喜歡她煮的東西。
今天中午她煮了飯之後,所有的人都有了重生的喜悅。他們已經忍受過油、過鹹、過膩的便當很久了。
她煮的東西,就像是她的人一樣,不是什麼大餐,但是吃起來,卻覺得很清爽入口。
他尤其喜歡她淺淺的微笑。此刻,她正對他笑著。「我很佩服你的演技呢。」她衷心地說。
「演技的好壞,我覺得倒在其次。在演戲中感覺到什麼,才是最重要的。」他說。「我覺得演戲的感覺真的很棒,你的肢體、五官、情感、思想,甚至是生命,全部在演戲中,都徹底的不同了。」
看著他發亮的樣子,溫若華真的感覺到對一件事情的熱情,是如何讓一個人不同。
她想到了於喬逸。於喬逸做什麼事情,都很順利,可是,他總是少了這麼一點點她說不出來的東西。現在她才恍然大悟,她並沒有在他身上,看過這樣的熱情。
「真好。」她感歎地說。「一定是你這樣的熱情,感染到小朋友,才讓小朋友們,也喜歡上演戲了吧。」
「我不覺得這是什麼熱情。」他很坦白地說。「事實上,除了戲劇之外,我什麼也不會。我教孩子們的時候,也不能說是什麼熱情,我只是希望我能提供他們未來一個活下去的理由。」
「活下去的理由?」這種說法,她還是第一次聽到。
「是啊。」他點頭。「人生中,不能實踐的,我在戲劇裡實踐;不能逃避的,我也在戲劇裡逃避,因為有了戲劇,我才活得下去。」
她似懂非懂地聽著,悚然一驚。
理智上,她能明白戲劇延展了他的生命。但是他的說法,仍然和他的演技一樣讓她覺得震撼。
她突然很高興,能來這裡工作。這裡的人,很特別呢!她相信她的生活,會因為他們而有更多不同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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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花蓮的海邊,陽光逐漸沒入浪端。
於喬逸從台北殺到花蓮,就是為了趕拍落日時分的幾個景。眼看天色都快暗了,戲還沒有進展,導演氣得發飆。
「卡!卡!卡!」導演破口,指著於喬逸大罵。「姓于的,你到底會不會演戲啊?他媽的,你的演技跟你的態度一樣爛。劇組多早之前,就到了花蓮來了,就你老兄一個人慢吞吞地來。之前,說要請假就請假,完全不考慮戲的進度,也不考慮別人的錢和時間都軋在這裡。我還以為等你,會有什麼價值,結果白等一場,演起戲來,跟個白癡一樣。」
於喬逸哪有被人這樣罵過,他臉色難看地說:「關於遲到這件事情,我之前已經道過歉,也解釋過了,我是因為發生車禍才趕不來的。你不滿意我的工作態度,也不要遷怒到我的演技上來,我自己在演什麼,我自己很清楚。」
「哼!」導演嗤之以鼻地哼了一聲。「你如果知道你自己在演什麼,你怎麼活得下去啊?」
於喬逸氣得臉色發青。「這齣戲,不是我自己要演,是製作人拜託我來演的。我相信,製作人不會笨到白白地把錢砸在不值得的地方。」
「你不要以為他找你是因為你的演技,錯了!」導演還比了個大叉叉。「他找你來,是因為你的那張臉,還有你的家世。於家公子來演戲,這件事情,就可以引發媒體的興趣了。」
於喬逸沉下聲音。「你不要把我的家世和我的工作混為一談。」他很痛恨別人用他的家世背景來否認他的能力,抹滅他的成就。
看他們吵得這樣火爆,旁邊的人趕緊打圓場。
「導演不要說了啦,大家都累了,情緒不好,現在說什麼都沒有意義。」
「是呀。」也有工作人員拉著全身緊繃,雙手握拳的於喬逸。「難得一趙到花蓮來嘛,等一會兒去洗個澡,看個夜景,明天體力一好,就可以達到導演的要求了。」
導演正在氣頭上,口不擇言地說:「於喬逸,我跟你講,你做不到的。你根本就還是充滿富家公子的習氣,你對演戲哪裡有什麼瞭解、有什麼熱誠?你的演技沒有生命力。我跟你說,我這不是一般的偶像劇,我不要你這種演員。」
如果不是有人拉著,於喬逸早衝上去揍人了。
導演還說:「我勸你不要演這齣戲,還沒看你演戲之前,大家對你還會有點幻想;等看了你演的戲之後,只怕幻想破滅,你的戲劇生命就到此結束。」
「不用讓人家看這齣戲了,我現在就不想演。」於喬逸推開旁邊的人,憤而離去。
「于先生--」工作人員想追上去。
「不要追了!」導演制止了工作人員。
他是鐵了心,真的不要這個演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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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邊,星夜,於喬逸一人吹風。
他惡吐了一口氣,腳邊散著兩、三瓶啤酒罐。
「真不夠意思,有啤酒也不找我喝。」
他身邊響起了一道輕輕柔柔的聲音。來的人是夏蓮。
於喬逸看了夏蓮一眼。「對不起,請你讓我一個人靜靜。」
天色很暗,他看不到夏蓮的表情,不過他相信,她受傷了。他掛起禮貌的笑。「我現在的情緒很糟,我怕會遷怒到你身上,你好意來陪我,不需要平白受我的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