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懂了吧!當有錢人,住豪宅也是不容易的事。」
回房間,卸下妝,把頭髮往上扎,抱住衣服朝浴室走,她不停對自己說話--
「蘇媽媽說,住在這裡不錯,空氣好,也不覺得吵鬧,晚上睡覺很舒服,偏頭痛的毛病好多了。蘇爸爸說,很快的他就用不著復健師了,每天光在花園裡來回走一圈,運動量就足夠。」
打開蓮蓬頭,刷地,水沖上她的肩膀,在泡泡間,她還是喃喃自語--
「爸爸媽媽愛上外面的花園,計劃在上面種花種菜,推廣生機飲食,不曉得蘇媽媽蘇爸爸能不能接受他們的推廣。小弟提議好幾次,想帶同學回家開Party,讓大家瞭解,有個富豪姊夫是件多麼幸福的事。」
幸福……幸福嗎?
他落實合約上面所有條款,他不干擾她,她不妨礙他,他們各過各的生活,他們只是室友,偏偏她想對這個假婚姻要求更多。是她錯嗎?
「清醒清醒,在這裡,妳的獲利比付出多,有什麼好抱怨?想想妳父母小弟,憑妳的能力,給不了他們這樣的生活環境。」
微笑,她逼自己快樂、逼自己不理會寂寞。
出浴室,換上寬鬆的居家服,她走進廚房燒開水,為他熬上一鍋冬瓜麥茶。她發現,即使他們沒見上面,他依舊在上班前,帶走她為他準備的冰茶水。
「顏育箴,別把注意力擺在博承身上,想想自己的工作。妳該怎麼幫吳小姐爭取孩子的監護權?首先,從兩人的工作比較起,吳小姐從事幼教工作,教育是她的專業領域,她最瞭解這年齡孩子的需求,而吳小姐前夫的工作是掛名經理,經常在外面跑,就是晚上也不例外,也許在經濟上,他的收入比吳小姐多,但養大一個孩子,錢並不是唯一必備條件……」
突然,開門關門聲響起,那是……
背著音源,悄悄地,她笑得開心,低頭,關上爐火。
轉身,她漾開燦爛笑靨。
他回來了,婚後第一次碰面,她要不要對他說「哈囉,好久不見」?
走出客廳,走到他身邊,迎著他的臉,她討好巴結--
「你回來了。」
「嗯。」
他沒看她,今天他的心情惡劣,Dink打電話來,說蓉蓉的病情更嚴重了,藥物控制不了轉移的癌細胞。
「要不要吃飯?我可以……」她的關懷未開始,即被阻止。
他倏地回頭,不耐的濃眉皺起,她認得,那是矮黑人表情。
「妳不用擔心我有沒有吃飯,記住,我們只是室友關係。」
笑容悄悄退位,下一秒鐘,她以為自己又要說對不起,和小時候一樣,但是,他沒給她機會,砰的一聲,房門關起,他把自己鎖入房內。
迅速轉身,育箴小跑步回房間,食指放進嘴裡啃啃啃,啃掉一層指甲屑。
衝到鏡子前面,她看住鏡中眼眶翻紅的自己,呼吸、呼吸再呼吸。
「無所謂的,本來就是妳不對,是妳忘記你們之間的關係叫室友,忘記你們的同居成立,是因為一張契約,是妳笨了,不是他的錯。」
拿起面紙擤掉鼻涕,她鼓勵自己,沒事,待會兒將雨過天青。
拿起公文包,她找出裡面的數據,跳跳躍躍的是文字,鼓鼓噪噪的是心情,她沒辦法定心。
人越老臉皮越薄,要是在以前,她肯定貼上前去,一百句對不起,一千句對不起,總要說到他臉上的烏雲散盡,說到他的矮黑人表情恢復王子俊容。
走到化妝台,拿出她的合約書,一條一條、一款一款,她念出裡面的內容,提醒自己別忘記,他們之間沒有她想像中親密。
念過一次又一次,她念出平靜心情。
輕輕吁氣,她安慰自己,沒關係,說不定時光轉移,他們會漸入佳境;說不定他是短暫心情惡化症,過了明天,他們將相處融洽,一如月前,在台南故鄉的下午,在榕樹下、冰店裡愉快聊天。
客廳電話鈴響,育箴走出去接,電話那頭是個女人。
「喂,妳好,請問找誰?」
「我是周蓉蓉,請問蘇博承先生在嗎?」
周蓉蓉?!冷不防的三個字揪起她的心,她被逮個正著。
緊咬下唇,她以為他和周蓉蓉已經成為「故事」,看來身為律師,她的推理能力有待加強。
「請稍等。」
撫撫沉痛胸口,壓抑,育箴走到博承門前,敲叩兩下。
「你的電話。」
她連喊他的名字都不敢,深怕話筒傳進她的聲音,害對方誤會他們之間,打亂他和周蓉蓉的關係。夠懦夫了吧?
博承面無表情,走出房門,略過她,直奔電話。
「喂,我是蘇博承。」
一聽到她的聲音,明顯地,他兩道濃濃的眉毛下彎,彎出兩道優雅弧形。他不生氣了?
原來,周蓉蓉是他的消氣筒,難怪,一個不認為婚姻具有意義的男人,願意走入婚姻,她一定是個特殊到不行的女生!
育箴低頭,走進房間。
「妳要學會照顧自己,再這樣下去,就算用綁的,我都要綁妳到台灣。」他對電話那頭說。
來不及關上門扇,他的話鑽入她耳朵,是責備,但每句都帶著濃濃關懷。
「最好是這樣,我不希望兩頭擔心。」
兩頭擔心?一頭是台灣的事業;另一頭……他的心掛在周蓉蓉身上?
育箴選擇當縮頭龜,迅速關上房門,再也不聽他對周蓉蓉的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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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文件攤擺在床上,一張張雜亂無章。無章序的不只是公文,還有她的心情,紛亂……
她的工作因心情滯礙,她的耳朵不肯專注,自動拉直,竊聽門外聲音。那是國際電話啊!他們一聊聊了將近兩個小時,誰說分手男女不能成為好朋友?他們不就是最好的見證?
或者,他們從未真正分手……念頭閃過,育箴心驚。
那麼,她原本不定的婚姻不就更加岌岌可危?她假戲真做的夢想不就必須暫停?
不要想!不要再去想和自己無關的事情,弄清楚,你們只是室友,所以,請專心工作,OK?
用力緊閉眼睛,再睜開,她逼自己進入工作情緒。
「對於監護權的爭取……」
門被敲開,好不容易定下的心,又移了位。
育箴走到門前,拉出笑容,打開門。
「我可以進來嗎?」博承問。
他的心情好多了,因為剛剛那通兩個小時的國際電話?
育箴酸了酸心,澀澀的苦味卡在喉間,吞嚥不下。
「請進。」她大方,讓出一條道路。
博承進門,看到滿床、滿地的文件,他回頭笑問:「妳在工作還是在戰爭?」
「我的工作和戰爭性質差不多。」跪在地上,她把一張張檔案數據歸位,
「最近接了什麼案子?」
「一個監護權爭取案、兩個離婚官司、兩個遺產官司,和兩個公司互控產權侵犯,後面這個是大案子。」
「聽得出來妳很忙。」
「的確。」她不否認。
「妳這裡太小,我在書房加擺一張桌子,以後工作妳可以到那裡去。」
「謝謝。」
「需要計算機嗎?」
「我有NOTEBOOK。」
「嗯,很好。」他看看東又看看西,眼睛四下搜尋。
「有話想告訴我?」
「今天……很抱歉,下午我接到一通電話,它讓我的心情糟糕。」
「而剛剛那通電話解救了你?」育箴反問。
「對,剛剛那是……」
不想再聽一次周蓉蓉的魅力,她截下他的話--
「其實你不用向我報告是誰打電話給你,因為……我們不過是室友。」
看看育箴,他認定她在生氣,才會拿他的話來圍堵自己。
「律師是不肯吃虧的人類?」
「我退讓一步,對手會進攻一尺,情況很像中日甲午戰爭,中國的軟弱割捨掉台灣,我的軟弱會讓委託者倒霉。所以律師想吃酸、吃辣、吃甜,隨便,但千萬不能吃虧。」她用長篇大論掩飾複雜情緒。
「這次是甲午戰爭,下次呢?尼布楚條約?北京條約?」
「你的書念得比我想像中好,我還以為有我這個槍手,你從不讀書。」
「那是妳的自以為是,相信我,我絕不在妳的想像當中。」
對啊!她總是自以為是,以為即使坎坎坷坷,他們的姻緣線會走到最後;以為儘管他無愛,但她有心,就算愛情發展遲緩,總有一天,它會長得茂盛郁菁。
她笑笑,沉默。
「怎麼樣?新生活適應得如何?」
「現在才來問『新娘』適應如何,會不會有點慢?」
「我承認我忙壞了,不過幾星期下來,新聘的員工慢慢上手,情況好了不少。」
「我知道你忙,放心,我不會在這上面同你計較。」
「爸媽說,妳每天都回來陪他們吃晚飯。」博承說。
對這點,他心存感激,本想把父母接到台北照顧,沒想到,照顧父母親的工作竟全由育箴替他代勞。
「嗯,蘇爸蘇媽認為住這裡什麼都好,就是寂寞了點,不像老家,左右鄰居常來閒聊,不過,我爸媽找到新樂趣,看看再過些時候,你爸爸媽媽會不會加入他們的新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