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孩子……」宮夫人原本還要哭要哭的呢!孰料聽見這句話,竟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事情都到了這份上了,你還想反悔?你可別忘了當初是誰指天誓日的說,要不是英親王,就情願上道庵做姑子去?」
宮千巧聞言,臉紅了紅,說道:「人家是怕你們覺得寂寞嘛……」
「傻孩子,你爹娘難道就會為了自己,把你拴在褲頭兒上一輩子?」宮夫人說著說著,拉起了女兒的雙手。「乖乖,為娘有話要交代,你要好好聽著。」見到女兒點了點頭,她方才往下說。
「從今兒起,你不但是人家的媳婦,更是身份尊貴的英親王妃了,為娘的不可能在你身邊提點你,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只能送你一句話,凡事忖前思後。有不能決定的,就請王爺一同參商,相互尊重,夫妻才能和合,以此理家,方能其樂融融,聽清了嗎?」
「女兒知道了。」宮千巧其實聽得迷迷糊糊的,不是十分瞭解,但既然是娘說的話,總之先答應下來就是了。
「夫人,吉時已到,該給小姐戴鳳冠、蓋喜帕了。」旁邊的丫頭適時打斷了母女兩人的談話,笑吟吟地催促道。
「鳳冠拿來,讓我親手幫她。」宮夫人吩咐道,那侍女連忙將鳳冠交到她手上,宮夫人於是將那頂沉甸甸、亮晃晃的鳳冠往宮千巧的頭上一放。
一股重量沉沉地壓了下來,傳遞至全身,宮夫人的聲音在耳邊輕輕地問。
「重嗎?」
「嗯……」
「那你要記住,這就是英親王府的重量,這就是你身為一個王妃,所要擔起的責任,知道嗎?」
宮千巧身體微微一顫,似乎到了這一刻,才真有具體的感受……不過,她還未來得及去深思,一方紅紅喜帕便蓋頭蓋臉的垂了下來,把她的視線變成一片紅,讓她再看不見其他。
「小姐,王爺已經到行館了,咱們快些出廳堂去吧!別讓新姑爺久等!」
新……新姑爺?
止不住一顆心顛兒亂竄,宮千巧完全不由自主的任著人攙扶,出了閨房,邁開腳步往大廳走去,一路上恭賀聲不斷、笑聲不斷,這些都是來祝福她的人們,而隨著他們的笑聲,宮千巧也不禁飄飄然了起來,前程似乎一片光明,過程順利到令人吃驚……
再來是拜別父母,她聽見了父親吸鼻子的抽泣聲、母親的勸慰,然後新郎牽著繡球綵帶的另一端,帶領著她走上花轎,接著,她就在這裡了,在花轎的裡邊兒,在走向英親王府、走向嶄新而且未知的人生道路上。
「這些人……都是來看我的嗎?」宮千巧看著外頭喃喃自語著,而其實,答案早已不得而知。
迎親的隊伍那麼長,那麼的意氣風發,笙簫管鳴的樂聲彷彿都要傳到天上去似地,親王府的旗幟隨風左右飄揚著,皇城裡夾道相迎看熱鬧的人民更是瞧得眼睛發直,個個伸脖拉頸的想擠到前頭看個仔細,不為別的,就為這皇室有好幾年沒辦過喜事了,更何況這一回娶妻的是那個戰功彪炳的天之驕子、連皇上都贊其為無雙國土的英親王啊!是怎樣門第的好姑娘,方能人得了親王的眼,做了他的王妃?是怎樣的天仙美貌、是怎樣的賢德溫良?!
「小姐,王府到了!」外頭傳來侍女提醒的低喚,宮千巧慌忙坐正了身子,雙手安分地垂放在膝上,幾乎是才一坐好,轎子就落了地,簾子就掀了開來。
「王妃請下轎。」幾個陌生的聲音一下子簇擁上前,顯然是英親王府的人,宮千巧的視線被喜帕局限住,也看不見其他,只瞧見好幾雙繡鞋在眼前不住地走來走去,喜樂還在嗚啦嗚啦的吹奏著,每個人都忙碌到不行。
「王爺來了。」有人說道。「王爺請拿好綵帶。」
聽到王爺兩個字,宮千巧的精神微微一振,接著便見到一雙石青色的素綢靴子烘雲托月地出現在那許多雙繡鞋中間,她感覺到自己拿著的綵帶另一端,確實地交到了對方的手上,在對方的牽引之下,她緩緩地前行,跨過那一道高高的紅漆老檜木門檻。
一陣清爽的微風,拂來絲縷淡淡的槐花香氣,襲得人神智一醒。
千巧的心突突一跳,知道踏進王府的門,和身前的男子拜過了天地,她從此就是英親王府的王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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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
人群散席,所有的達官顯要、皇族貴胄都離去了,只剩微醺的瑞祥站在宴席中間,冷冷地睥睨著那一桌桌的雜亂殘羹、滿院的狼藉混亂。他的心情,就如同面前的情景,充滿複雜又不知從何理清的紊亂。
抬起頭,紅紅的燈籠圍在院子的邊兒上,一個接連著一個、一個接連著一個,就好像人生,一切的責任和順序都是必然,年紀到了就該娶親、娶了親就該生孩子,生下了孩子就養,養大了自己的人生也就差不多走到盡頭了。他瑞祥唯一和別人不同的是,他的墳墓會比較大、比較華麗,如是而已。
人生就是如此,必得遵循那不成文的規定,而他是親王,更不能「不正常」,否則只會害了自己。所以,他成親了,不管這是不是他的意願,更不管他歡不歡喜。
「王爺。」有人走了過來,原來是向來在他身邊侍候的小太監。「您該歇下了,今晚是您的洞房花燭夜,王妃在等著您呢!」
「囉嗦。」瑞祥皺著眉頭轉身便走,那太監見狀忙跟上前去。
「王爺,您這般模樣,會嚇著王妃的……」
「那本王倒是該怎生模樣?」瑞祥回過頭,冷冷地瞟了那小太監一眼。
那小太監倒也不怕,笑嘻嘻地回答:「自然是開心點嘍!王爺雖說第一次做新郎倌,但可不是頭一回疼人兒了吧?!」
這話說得瑞祥忍不住冷嗤一笑,背著雙手抬起腳來作勢欲踹。「去你個奴才!六根不淨!明天就教你再進淨房裡閹個徹底些!」
此話一出,那小太監立刻一個哆嗦跪了下來,口中不住討饒。「別別別,求爺兒饒了奴才這一回吧!」
「滾吧!」瑞祥懶得再搭理他,那小太監卻又抬頭,可憐兮兮地問著。
「爺兒上哪去?」
「回新房!」瑞祥沒好氣地回了一句,便頭也不回的走開。
那小太監的可憐樣兒登時不見了,隨即笑開來,口中還唸唸有辭。「春宵一刻值千金、花有清香月有蔭!奴才恭送王爺!」
第五章
於此同時,新房。
當瑞祥懷著無比複雜的心情邁步至新房前時,有些訝異地發現門竟然是敞開的,一個婢女站在室外,神情不安,一看見他就慌忙跪下。
「王爺!」那婢女道:「香……香雲在裡頭……」
「喔?」瑞祥眉心一皺,看來他真的太放任香雲了,她居然膽大妄為到這種地步,連新房都敢來搗亂?
當他跨進內室,見到眼前景象時,酒都醒了一半,表情更加凝重了。
「怎麼回事?」他的聲音既低沉又冰冷,卻不是對著喜帕已經被揭起來、神情僵硬的新娘子,而是另一個不該在此時此刻出現的女人──香雲。
「香雲來給王妃道喜。」香雲逕自走到桌旁,挑著蠟淚,毫無半點不自在的模樣。
瑞祥看了宮千巧一眼,只見她臉色雪白雪白的,於是看向香云:「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吧?」
「王爺在外廳應酬宴客,香雲只是怕王妃寂寞,過來陪她說說話,這也不成嗎?」香雲仍是那副輕忽的微笑。
「你出去。」瑞祥冷冷地道。
「王爺……」
「如果再讓我說一次,那麼你要出的就不是這房門,而是王府了。」瑞祥瞇著眼瞧她。「出去。」
香雲臉色青了青,終於咬著下唇,怫然離去。聽見木門被匡的一聲摔上後,瑞祥伸出食指揉按了按眉心,待得吁了一口長長的氣兒,才回過身子,面向宮千巧。
「香雲沒有得罪你吧?」明明真正想問的是她嚇著了沒有,不過他卻硬是將那份關心轉化成一種禮貌又生疏的語氣。
宮千巧愣了一下,把視線緩緩挪移到瑞祥身上,彷彿今時此刻,她才真正瞧清了他。
這就是新婚頭一夜,她的丈夫對她說的第一句話?
她牢牢地捏握著自個兒的喜帕,感覺到冷汗一點一點浸潤進那方帕子裡,一切緣於方才香雲對她說的話。
「難道王妃以為王爺是因為愛你,所以迎娶你?」香雲的聲音在她耳中迴盪。
「香雲斗膽實報,這世上,他真正唯一愛過的,不是別人,正是王妃那深居幽宮、母儀天下的皇后姊姊……」
「忙了一天,想必累壞了吧?」瑞祥走到桌前,拿起兩隻白玉酒杯,各斟上八分滿,宮千巧怔愣地看著他,卻完全無法集中注意力。
「王妃以為香雲胡說八道的話,只消想一想為何王爺至今依舊孤身未娶,再仔細看看香雲就能明白,您以為王爺為什麼饒過一個逆臣的女兒?那只是因為,香雲的面貌,有幾許與皇后神似罷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