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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凱琍

  瞧她的嘴唇不住顫抖,眼淚滾落在蒼白的臉頰上,他多想替她撫去淚水和恐懼,但他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做?看她那樣瞪著自己,殷柏升感覺到強烈被排拒,既是如此,又何必再惹她不愉快?

  他站起來往門口走去,離開這個應該是他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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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在飄,風在吹,殷柏升沒穿雨衣也沒帶雨傘,正好求個清醒。

  為了女人,他也曾如此走在風雨中,那時他是被背叛的角色,而今卻是他傷害了另一個女人。

  從前他以為被傷害的角色最悲情,如今才明白傷害別人的感覺更糟糕,既嫌惡自己又不知如何彌補,是否他的前任未婚妻也有類似感受?悲情的他從未想過這問題……

  路上沒有多少人,許多商家仍關著大門,他一個人不斷往前走、往前走,不右轉也不左轉,只是一個勁的讓雙腿前進,直到酸了、倦了,才停在街頭轉角,木然看著眼前景象。

  很巧的,前方是一家花店,有個胖胖的中年男子正在包花,臉上掛著淺淺的微笑。

  「老闆,你們現在有營業嗎?」殷柏升站在門口問,不願滿身雨水滴落在店裡。

  「其實還沒開始。」胖老闆擦去額頭汗水,抬頭對他說明。「因為店員家裡淹水了請假,花太多了我一個人整理不完,如果你要買的話,這邊的都可以讓你挑。」

  看到那麼多種類的花,每一朵都在對他招呼,他只覺眼花撩亂,事實上這是他第一次想要買花送人,就連那個背叛他的未婚妻,都不曾得到他這種禮遇。

  「我不知道要怎麼挑……女人都喜歡什麼花?」他深覺男人和女人是兩種生物,明明感受想法都不同,卻又彼此深深吸引,才會造就出那麼多故事。

  「那要看她是哪一種女人?」老闆的笑意加深了。「還有,她對你是什麼樣的意義?」

  這兩個問題把殷柏升問倒了,究竟方可卿是怎樣的女人?對他又是怎樣的意義?才認識第三天,為何他會思考這麼深刻的問題?

  無論如何,他試著整理心中情感,並轉化為語言,這對他來說並不容易,特別是在他已經很久不招惹女人的情況下。

  「嗯……她是個看起來很迷糊、很倒楣的女人,但她笑起來充滿活力,不管碰到多糟糕的事,我想她都能幽默看待。不過她也滿愛哭的,剛才我說話太過分,她哭得好慘,我不曉得怎麼辦……」

  有人說眼淚是女人的武器,但他相信她並非存心,他看得出她是嚇壞了,那串串的淚水無助滑落,每一顆都讓他自責,為什麼他表現得這麼糟?他從未發現自己可以這樣討人厭!

  「原來是這樣啊……」胖老闆一點都不驚訝,經營花店這麼多年,不知聽過了多少故事,尤其是男人惹哭女人的時候,大概都會想來花店買點補償,不會甜言蜜語沒關係,花語傳情盡在不言中。

  「你可以給我一點建議吧?」

  「包在我身上!」顧客們期待的表情,是胖老闆最喜歡看到的畫面。

  胖老闆一邊挑花,一邊解釋。「玫瑰是花界的皇后,每種顏色的玫瑰都有特殊意義,如果將不同顏色混在一起,花束便能替你說出很多話。」

  殷柏升大大鬆了口氣,他相信胖老闆的本事,只不過,從來沒送過女人花的他,該要以什麼表情、什麼言語來表達?他應該現在就開始練習,然而不管練習多少次,他確定自己將會有夠僵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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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可卿把頭埋在枕頭裡,一邊啜泣地睡著了,不知道過了多久,聽到房門被打開來的聲音。有人打開了燈,擾亂了室內的黑暗,而她不用猜也知道那是殷柏升。

  「可……可卿。」這是他第一次喊她的名字,結結巴巴的,練習不足,有待加強。

  她不想理他,一點也不想,繼續把臉埋在已經濕掉的枕頭裡。

  「呃,妳不要哭了……好不好?」他說起話來像個牙牙學語的嬰兒,但就算他快咬掉自己的舌頭,也得盡力求她寬恕,否則他自己都不能原諒自己。

  她原是打算絕對不說話也不反應的,但忽然一股甜美的芬芳襲來,讓她忍不住訝異地抬起頭,看見了他手中的一大束玫瑰。

  哪來的玫瑰?而且這麼大一束?難道是要送給她的?那樣凶過她以後,就想用花來安撫她嗎?這男人的腦袋會不會太簡單了?

  她那冷冷一瞄,讓殷柏升更是手足無措,不曉得該拿那些花怎麼辦,一個大男人抱著花束,難免有種「我在做啥?」的慌亂感。

  「我……我出門以後一直走一直走,就看到了一間花店,我好像……聽說過女人都喜歡花,但我也說不上哪種花比較漂亮,老闆就建議我選玫瑰花,所以我買了全部的玫瑰,有黃色、紅色、白色、粉紅色,還有……一些很奇怪的顏色。」

  他記得老闆說白玫瑰代表純潔謙卑、粉紅玫瑰代表親切優美、紅玫瑰代表我愛你……他也想不起來了,總之玫瑰會說話,那就讓花朵代表他的心吧!

  可卿坐起身,仍咬著下唇不吭聲,她還沒決定要不要和解。但當他將花束交給她時,她卻沒有拒絕,因為花是無辜的,而且女人真的是喜歡花的。

  兩人一個站、一個坐,就這樣僵著。

  她把臉埋進花束裡,深深吸了一下,回想上次收到花是什麼時候呢?感覺上好像是三百年前的舊事了。她抱著花,柔軟的花瓣,清甜的香味,讓她有種幸福的恍惚感,她願意就這麼沈睡下去。

  「妳……妳的眼睛有點腫,要不要熱敷一下?」他小心翼翼地問道。

  她抬起頭,瞪他一眼。「我就喜歡用花瓣冷敷,不行嗎?」

  「行、當然行……」他現在說什麼、做什麼都動輒得咎,最好是安分點。但奇怪的是,這好像是男朋友在對女朋友賠罪?他們雖然並非男女朋友,但他直覺的就是這麼做了,只盼換得她一個微笑。

  可卿又想埋臉花束中,卻看到地板上滴落的水,她發現他全身都濕了,想必是剛才出門也沒帶傘,又走了一大段路的緣故,瞧那雨水垂在他髮梢,他卻毫不在意,只顧盯著她的反應。

  其實她已經心軟了,但想起他剛才暴怒的臉孔,讓她猶疑了好一會兒,才決定把花放到桌上,走進浴室拿出大浴巾,走到他面前時卻停了下來,不確定是否就此原諒他。

  在他原本剛毅的臉龐上,她只讀到「惶恐」兩個字,清楚而深刻,讓她終於投降了,把浴巾披在他身上,不帶感情地說:「自己擦擦吧。」

  他們都很明白,這就表示她已間接接受了他的道歉,正如他間接的用花朵訴說對不起。

  他隨便擦了臉,對一身的濕衣服卻不怎麼介意。

  可卿看不下去,她很明白淋雨以後會有多冷,只好從衣櫃中拿出一套乾衣服,正想交給他,又想到這一來她不就又以女主人自居了嗎?

  她正猶豫著,柏升卻主動接了過來,說:「謝謝。」

  他進浴室換衣服時,她又鑽回了被窩裡,九月的下雨天,氣溫降低,每當這種冷清的時刻,她就會有想找個情人的衝動。看著五彩繽紛的玫瑰花和滿天星,被半透明的米色包裝紙環繞,就像個小夢境,她不禁出神了。

  不到幾分鐘,他換了T恤和牛仔褲出來,頭髮也梳好了,手裡拿著一條熱毛巾,遞給她說:「妳的眼睛都哭腫了,還是敷一下吧。」

  她的眼睛那麼美,腫起來了多可惜,他不想成為罪魁禍首,那雙眼應該神采奕奕才對。

  可卿接過熱毛巾,把臉埋進去,不想看他。

  「對不起,我不應該吼妳的。」他說話像在背書,他並不習慣道歉,但凡事總有個開始。

  她不作聲,隔了一會兒,他才繼續說:「不過……妳真的認為我會打妳嗎?」

  可卿也在問自己這個問題,到底是過去的記憶作祟,還是覺得他真會動手?其實他應該沒那麼可怕。

  「我是被爸媽打大的,你剛才的樣子把我嚇壞了,我很怕……別人大吼大叫,或是動粗,好像我又變得脆弱幼小、無能為力,你無法瞭解那種恐懼的陰影,只有經歷過的人才能懂。」

  原來她有一段不堪回首的童年,難怪反應如此敏感,而他的所作所為簡直是火上加油!於是他再次道歉--

  「對不起,我是太久沒有和人好好相處了,所以說話太沖,我會改過來的。但妳不用怕我怕成這樣,我再怎麼生氣也不會打人,事實上我從來沒打過人,妳相信我。」

  她抬起頭,看進他誠摯的雙眼,終於確定自己是相信他的,儘管他又兇惡又粗魯,但是她的直覺就是相信他,否則她也不會這樣跟一個男人回家,她可不是沒看過電視新聞上的報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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