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好呀,就這麼說定。」艾老爺笑咪咪地看著她。
他作夢也沒想到自己在城裡散步迷了路,瞎打誤撞在這條窄小巷弄中找到了艾家未來的希望!
此女美且賢,雖然潑辣了些,但是剛剛好,呵呵呵!
果然艾家列祖列宗有保佑,老伴在天上有靈……
最重要的是,狐狸是老的精明呀!
他得意地撫著長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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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竹掩映,小樓綻幽,在初夏的徐風中,些微的暑氣也在碧影蕩漾中消失無蹤。
「你真的不再續絃?」玉樹臨風的紅衫公子對著一身玄衣、背負著雙手背對著的高大身影好整以暇的問。
那修長挺拔的身影連動也未動,只哼了一聲。
「續絃很有意思的。」紅衫公子眉開眼笑。
「那是你與秦關好福氣,續絃續對人了。至於我……」玄衣高大身形終於緩緩轉過來,濃眉飛揚神情似笑非笑。「沒得那等好興致,閒工夫。」
「是啊,你就儘管和你那些『好弟兄』和希奇古怪的守宮、鱉甲、鶴頂紅廝混吧,哪天中毒了別哭。」
「哭?」玄衣男子微微一笑,「還不知是誰哭呢。」
紅衫公子笑嘻嘻地喝了一口小紅爐火熬出的美人茶,舔舔唇道:「你放心,我現今婚姻幸福美滿,有嬌妻美眷在身畔,每日都開心得不得了,我有什麼好哭……喝!你在我茶裡下了什麼?」
一身玄衣颯爽的艾駱棄慢調斯理地為自己斟了一杯茶,看也不看一雙俊眸正在噴淚的卑楠竹。
「我?我做了什麼?」他一臉無辜,啜了一口茶,讚道:「好茶,色味韻香而不膩,醇而不厚,入口微澀喉頭湧甘哪。」
楠竹滿眼淚汪汪,氣急敗壞道:「你給我下了什麼?」
「唉,阿楠,你的警覺心一日不如一日,倘若成親就會把一個男人變蠢,那麼我還是一輩子不續絃的好。」駱棄自顧自地喝茶,修長的手指拈起桌上擺放著的一盤花椒鹽花生嚼著。
「你你你……」楠竹淚水直流,又好氣又好笑。「小人,愛記恨。」
「吃顆花生吧。」他把盤子輕推過去。
「不吃了,堂堂大男人滿臉是淚水怎生見人?你快快把我治好。」楠竹真是氣惱自己的缺乏戒備和天真,還以為駱棄已經把找親朋好友試藥的習慣給改了呢。
真要命,看樣子駱棄最近除了和那乾弟兄廝混外,還對近幾年來的新嗜好樂此不疲;可怕的是,兩者都同樣地恐怖。
「美人茶裡有『紅顏淚』,飲上三杯未以花椒解救便會淚流不止。」他微笑道。
「你──」楠竹氣結,急忙抓過一把花生扔進嘴裡。「原來早就設下陷阱了,真是好樣的,我好心好意地上門來和你談談心,你卻這樣待我。」
「楠竹,你有沒有感覺到一件事?」駱棄忽然一臉嚴肅問道。
「哪件事?你終於發現自己真的是個陰陽怪氣的傢伙了?」一把花生嚼吞下肚,說也神奇,淚水立時停止,楠竹實在不得不佩服這個好友出神入化的用毒功夫。
幸虧他不研究會死人的毒藥,否則楠竹怕不早投胎了幾百回。
原本以甄、卑、艾三家的惡名遠播,恐怕此生是難有女人敢下嫁於他們了,幸虧甄秦關和卑楠竹誤打誤撞地娶對了女人,愛妻溫柔體貼又天真可愛,這才稍稍彌補了他們被謠言打擊得七零八落的形象,也重拾幸福美好的生活。
現在就剩駱棄一人孤零零,還獨自背負著逼死妻子的臭名。
所以他們倆說什麼也要幫駱棄找個好妻子,讓他也一嘗甜蜜姻緣的美妙。
「你有無發覺自己續絃後話變多了?」駱棄啜飲著幽香的茶,「這並非好現象,也許你的老人癡傻番癲症候提早來臨……」
「去你的!」楠竹拿花生丟他。
駱棄哈哈大笑,「惱羞成怒,又是一大徵兆,我真為千金嫂子的將來擔憂。」
「艾駱棄──」楠竹恨得牙癢癢的,可有鑒於這傢伙放毒總在無形中,只好安慰自己大人有大量,暫且放他一馬。
「好了,時辰不早,咱們該動身了。」
「路上不准再對我動手腳!」楠竹咕噥。
「得了。」駱棄濃眉微揚,深感好笑。「你最近真的嘮叨很多……」
待會到普賢寺,他在與靜善大師弈棋時,一定得先讓楠竹喉嚨啞掉一個時辰,否則這小子總會忘記什麼叫作「觀棋不語真君子」。
第二章
第二天一早,平時守衛森嚴,氣派非凡的艾府忽然大門開開,一整排精神健朗的僕人恭恭敬敬地等待著貴客大駕光臨。
扛著一袋熱饅頭匆匆奔來的春兒被這一番大陣仗給嚇到了。
她氣喘吁吁的猛地一怔,停下腳步,瞇起一雙美眸上下打量研究起來。
這是什麼情形?皇帝還是什麼大官今日蒞臨艾府嗎?哎喲!不好,那她還是走後門好了,省得無意驚了駕被逮去砍頭。
所謂草民、草民,就是命賤如草的升斗小民啊,面對權貴還是閃遠點為是。
她扛著熱饅頭就要悄悄轉身溜走,卻被在大門口焦急張望的艾老爺一個眼尖發覺了。
「你要跑到哪裡去?」他大呼小叫地衝下階梯,擋住她的去路。「這兒呀,我家就在這兒呀!」
「艾老爺。」她長這麼大從來沒有這麼受人歡迎過──除了那堆惱人的蒼蠅、蚊子不算──不禁心頭一熱。
雖然艾家也是權貴之家,但是衝著十兩銀子和艾老爺的笑臉,她開始慢慢放下戒心。
「這邊走,進來參觀參觀寒舍吧。」艾老爺十分熱情,不由分說地拉著她往裡走。
「可是我只是來送饅頭的,我……」
來不及了,她已經被拉進去了。
接下來是一陣令人眼花撩亂、馬不停蹄兼頭暈目眩。
艾府大到似座小城池,裡頭什麼都有,每棟樓閣都美極了,還有荷花池、憑水而築的水榭、九曲橋、書屋、花園……春兒走到雙腿發抖之際,抹把熱汗正想要說話,卻聽見艾老爺還在喋喋不休。
「這裡就是東翼的部分,還有西翼和南北翼,我帶你去參觀參觀──」
「不、不好吧,會死人的。」她大驚失色,二話不說地搖頭猛拒。「謝謝,這樣就夠了,而且……饅頭都冷了,你不是要拿饅頭當早餐嗎?」
「噯,對。」艾老爺一個樂而忘形,差點就忘記自己本來的目的。「饅頭,那個饅頭就送到前面直走到底,再拐個彎穿過月拱門的樓宅,交給一名高大英俊、瀟灑好看、好脾氣又好說話的年輕人。」
「沒想到萬貫家財的艾老爺還兼差當龜公。」春兒臉色一沉,不悅地將滿袋饅頭扔進他懷裡。「拿去!十兩銀子給我,我要回家了。很抱歉,本姑娘是『不賣的』。」
「不不不,你別誤會,我不是那個意思。」艾老爺頓了一頓──至少不是這麼直接的意思──滿眼堆歡地陪笑道:「你聽我說,我完完全全沒有任何企圖,也不是要對你圖謀不軌,當然啦,這種事是要講究兩相情願的……呃,我是說,那個我兒子啊,他……他腦子有病。」
她狐疑地瞅著他,「艾老爺,你兒子有病跟我有什麼干係?我的饅頭健胃整腸,卻不包治腦子的,你找錯人了吧?」
「我是說──」
「什麼人在外頭吵吵鬧鬧?」一道清朗的聲音響起。
「關你屁事?」春兒連來人的臉都未看見就衝口而出。
沒法子,應付那些色鬼久了,腦子和嘴巴往往無法同步。
但是當她抬頭看見那緩緩穿花拂柳而來的高大男人時,胸口猛然一熱,隨即瘋狂劇烈跳動起來。
她拚命深吸氣、吐氣……急急想把流竄在心窩和四肢百骸、血液裡的異常發熱感驅逐而去。
什麼呀,還不是長得隨隨便便的模樣,也不是多了個鼻子還是少了個眼睛,而且一點都不白白淨淨,古銅的肌膚顏色最討人厭了。
再加上那肌肉結實強壯的身子……長得那麼有力幹什麼?力氣多怎麼不去挑大糞啊?在這裡衝著她皺眉頭做什麼?
饒是心底曲裡拐彎不知將他暗批到多差勁的地步,春兒還是下意識地撫平了朱色的裙裾,順手攏了攏蓬鬆如雲的髮髻。
咦,剛剛跟著艾老爺逛了一大圈,不知道臉上有沾惹到塵埃沒有?
「爹,這是怎麼回事?您最好解釋一下。」駱棄面無表情,極力壓下為她絕色艷光激盪起的心神浮動。
他「微服私巡」時見過的女人不少,美麗的女人有很多,平凡清秀的小家碧玉也滿街是,其他不起眼的就更別提了。
但是他必須坦白承認,眼前的絕艷女子是他見過最綽約動人的。
她的髮髻有點亂了,淡朱色衣衫有些髒了,繡花鞋也有些舊了,可是她的容光流轉晶瑩無瑕,僅僅布衣荊釵也掩不住。
聽說,真正的國色天香縱然在黑暗中也能綻放出最閃耀的芳華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