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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白玉虹

  當然,這並不是說他長得不好看。事實上,他的長相迷人。一頭濃密的發略長,很有藝術家的味道;前額飽滿,鼻樑挺,濃眉似劍,微微往上飛揚;加上那雙深邃的、細長的黑眸,組合成一張很有東方味道的俊帥臉龐,無怪乎,他當初能在短短幾年間便風靡世界樂壇,揚名國際。

  唉!我不得不承認,現今的世道,除了過人的才華,美麗的皮相也是影響成功的要素之一,大抵人長得好看總是利多於弊。瞧瞧國內的鋼琴王子陳冠宇,還有揚起一股狂野炫風的小提琴家陳美小姐,哪個沒有一張美麗迷人的臉龐?

  不過,此刻這張俊美的臉龐明顯地陰氣重重,彷彿被人欠了一屁股債似地,嘴唇緊抿,瞳眸微瞇,冷漠不悅的氣息只差沒在胸前掛著一張標明「生人勿近」的牌子,任誰看了這張臉,都知道要退避三舍,免得遭殃。

  只是,我實在想不通,他沒事老端著一張嚇人的臭臉幹什麼?

  還來不及開口說話,他人已轉身離開,我只得自己摸索著找到廚房,拿塊抹布擦桌子。

  擦完桌子,我依照他的話,來到琴房。

  那是一個面向窗台、有著一面透明玻璃門牆的房間。站在外面便可看到裡頭光可監人的樺木地板、垂吊的水晶罩燈,還有一組米白色的沙發和矮桌,沙發上隨意地擺著幾個色澤鮮亮的抱枕和一堆紙張。

  我的目光隨之不自覺地移向此刻正背對著我、坐在鋼琴前的季恩揚。藉由他微微晃動的身體,我知道他正在彈琴,儘管我並沒有聽到琴音。顯然眼前這面玻璃門牆還具有相當不錯的隔音作用。

  並列在鋼琴旁的,還有一張古典雅致的原木書桌和椅子;書桌上堆著一些書籍和一疊紙稿,地板上還散落著幾球紙團。

  很明顯地,季恩揚是個喜歡隨地丟擲紙團的人,我幾乎可以預見往後自己跟在他屁股後頭幫他收拾的情景。

  彷彿察覺了我的存在,他突然停頓下來,轉身看我。他那擰緊的眉頭逼使我立即打開門,走進去。

  「季先生,你要我做什麼事?」我站在離他三步遠的地方問,眼睛卻不由自主地猛瞄著他那架亮黝黝的平台式鋼琴。那閃著光澤的象牙琴鍵讓我不自禁地感到手癢,真想去觸摸它、彈奏它。

  「那疊影印的講義,請你按照順序一份一份整理裝訂好,矮桌上有釘書機。」

  他指著角落邊的沙發椅說,話畢,便又逕自轉過身彈他的琴。

  我勉強收回眷戀的目光,走向沙發,依照著他的指示將一疊講義分排妥當,用釘書機一份一份裝訂起來。

  進行工作的同時,我的耳朵無可避免地聽到了他彈奏的琴音。一開始,我的心情是很愉快的,能聽到他彈奏鋼琴足以彌補他那張臭臉帶給我的視覺傷害。

  可隨著時間的流逝,我的眉頭不覺愈皺愈緊,而且坐立不安,直想起身離開。

  唉!都說音樂能反應一個人心情的好壞,還真是一點也沒錯。

  此刻聽著季恩揚的琴音,我再不懷疑他擺臭臉確實是因為情緒不佳的關係。

  他好像把滿腔的躁鬱煩悶都宣洩在鋼琴上,叮咚的琴聲如急雨、似狂風,有時卻又像任性撒野的小孩叫鬧似,完全沒有一點美感,彷彿只純粹為了發洩情緒。

  終於,我忍不住了,抱起尚未裝訂完畢的講義,站起身走向門口。

  當我的手正準備拉開玻璃門時,他卻突然停止彈奏。

  我頓了下,好奇地轉過臉望去,沒想到和他陰鬱的眼神對個正著。原來,他是察覺到了我的離開。

  「你抱著講義要去哪裡?」

  「呃……我、我是想我在這裡可能會妨礙你練琴。」我趕緊找了個借口。總不能直接告訴他他的琴音很傷耳吧?

  「是嗎?」他挑了下眉,嘴角略彎了彎,感覺像是在冷笑。「我還以為你會好好把握免費聽琴的機會。」

  那也得要你肯好好彈吧。

  我偷偷在心裡回了句,臉上卻掛著一抹不由衷的淺笑,說出口的又是另一番話:「我是很想這麼做啦,不過,我怕打擾你練琴,那就不好了。」

  原以為這樣的回答能讓他滿意,卻見他仍是勾著唇,眼裡譏嘲的意味更濃了。

  「你覺得我剛剛彈得如何?」他突然問道。

  「啊?」我愣一下,沒料到他會有此一問。半晌,才開口道:「呃……很特別、很任性、很狂野、很有……味道。」嘖!虧我掰得出來,我真佩服自己。

  「你真的這麼認為?」從他的表情看來,像是一點也不相信我說的話。

  我不自覺地心虛臉紅,但仍硬著頭皮點頭。「當然。季先生可是我最崇拜的鋼琴家。」後面這句話是真的。

  「哼!」得到的回應卻是他從鼻子裡噴出一口氣。「學音樂的人,什麼時候也學會言不由衷、口是心非了?」語氣很是輕蔑。

  我的臉又是一熱,因為他的話而覺得一絲狼狽。他這麼說實在有點傷人。我並非巧言令色的人,只是遵從社會化的禮儀——客氣。這道理他不可能比我這樣一個大學生還不懂。

  可聽聽他說話的語氣,像是我在逢迎阿諛、拍他馬屁似;這麼一想,我就愈覺得惱,忍不住衝口說:

  「季先生,你心情不好,也別拿我出氣!」話說出口我便後悔了。雖說他不是我的指導教授,與我還談不上什麼師生關係,但畢竟仍算是師長,而且他是何慕懷的朋友,我的態度確實不當。

  他眼一瞇,我以為他要發怒了,可他卻只是冷冷地問:「你為什麼會覺得我心情不好?」

  拜託!任誰都看得出來好不好,你的臉那麼臭!

  當然,這些話我只敢在心裡咕噥,非不得已,我並不想得罪他。

  「你的琴音很吵很亂,充滿煩躁的氣息,所以——」話說一半,我猛地住嘴,這不是等於間接向他承認了我剛才確實是在「瞎掰」,自打嘴巴嗎引

  我有些懊惱地抬眼看他,發現他也正盯著我瞧,而且臉上並沒有一絲嘲諷的表情。

  他看了我好一會後,才冷淡地點了下頭,說:「你出去吧。」

  聽到這句話,像是獲得特赦,我鬆了一口氣,趕緊走出琴房。

  直到工作結束離開時,我心裡都還想著:季恩揚真是一個陰陽怪氣的人。

  第二章

  後來我才發現,季恩揚需要的並不是助理,而是一個管家兼傭人。

  他對生活常識的低能程度,真是讓我開了眼界。沒錯,他是一個名揚國際的鋼琴家,但同時也是一個生活低能兒。

  這麼說他好像有點刻薄。老實說,我自己也不是很會料理家務,但起碼我還會使用各種輔助的家電用品,例如電鍋、洗衣機、微波爐、烤箱之類的。

  而他……唉,不提也罷。那些高科技產品根本只是擺著好看的。他唯一會使用的就只有煮咖啡機。

  聽何慕懷說,本來有個黃太太固定為他清理打掃公寓,幫他送洗衣物,並為他煮晚餐。但是那位黃太太在一個星期前因為媳婦生產,抽不開身,向他請辭,所以我才有機會得到這份工作。

  不過,老實說,我現在有點後悔接下了這份工作。

  一個星期下來,我除了得忍受他那張臭臉對我視覺上的污染外,還必須小心應付他陰陽怪氣的脾性,以及一看不順眼我做事的方法就和我大眼瞪小眼的傲慢態度;我儼然成了可憐兮兮的受氣包小女傭。

  唉,如果說我對他真存在過那麼一丁點幻想和憧憬的話,恐怕也已經被他殺光殆盡,一絲不剩了。

  這天傍晚,我做完他交代的事情後,便趕著要到樂器行上小朋友的鋼琴課。

  他在琴房練琴,我不想打擾他,於是逕自背起背包,就要走人。

  「杜芳樂,你等一下。」

  才剛打開大門,便教他突然揚起的聲音喚住了腳步。

  我轉過身,看著他。「季先生,還有什麼事嗎?」

  他沒回答,只是轉身走進他的房間裡;隔了一會兒,提著兩個大塑膠袋出來,走到我面前說:「幫我把這兩袋衣服拿去送洗,塑膠袋上面有洗衣店的地址。」

  我微一蹙眉,看了眼塑膠袋上的地址。洗衣店的位置和捷運站的方向正好相反,我在趕時間,心裡因此有些不願意。

  「季先生,我趕時間,而且又不順路,能不能改天再送?」我盡量委婉地拒絕。老實說,這種小事他可以自己來。

  「趕時間?」他不悅地挑高一道眉。「你還有什麼事?趕著去約會是吧?」

  他的口氣和表情都帶著點冷嘲的味道,好似認為我不過是個急著去赴男朋友約會的膚淺女孩。

  我心裡立刻竄上一股氣,忍抑不住地回道:「季先生,很抱歉,我趕著去下一個打工的地方。」

  「你還兼其它的工作?」他似是有些不以為然,濃眉扭了一下。

  「是啊,我缺錢。」我沒好氣地。看了一眼手錶後,又說:「時間不多了,我得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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