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憐憫。連求婚,都是別人催促的。
承認事實是多麼難堪、多麼痛苦!她這些年的努力都白費了。是年少時愚蠢迷戀的代價,
然而在那個時候,有誰知道--未來是怎樣的?
又有誰能預料,命運將會怎樣對待他們?
顧以法長長地歎了一口無聲的氣。
「算了,妳先休息吧,有什麼事,明天再說。」他用自己的衣袖輕輕印去地臉上的淚痕。
「你、你還沒說,到底誰、誰盯上我……」
「我知道。」他溫和但堅持地把旁邊的提袋勾過來,交給她。「去換衣服。妳先睡一覺,等妳睡醒再說。」
「可是……」
「去。」
她乖乖去了,換了充當睡衣的運動服出來後,燈光已經調暗,床單換過了,背景甚至還有輕柔的古典音樂。
她一聽,便辨識出是她喜愛的孟德爾頌。
幽暗燈光中,他的輪廓還是那麼好看,抱著床單正要出去,顧以法的嗓音低沉:「快唾吧,先別想了。」
「你……你要去哪裡?」她握緊手中剛換的衣物,忍不住問。
「我就在門外。」讀出她無言的恐懼,顧以法耐心解釋:「外面沙發上。不用怕,這裡很安全,有什麼事情,我會叫醒妳。」
她在他的保證中默默點頭,拖著疲憊的身軀躺上床。雖然一切都陌生,雖然未來充滿難解的謎……睡意還是在一分鐘之內淹沒她。
第六章
「地下錢莊?」
隔天早晨,已經洗過澡、換過衣服--還是運動眼,很像要出門晨跑或倒垃圾--謝青雯端坐在辦公室裡老舊辦公桌前,詫異反問。
顧以法懶洋洋瞄她一眼。「對。欠款一百二十萬。借錢的人是柏景翔,時間是他出車禍前一個多月。地下錢莊的人得到消息,知道最近有一筆保險金下來了,所以又重新回來催討。」
謝青雯瞠目結舌。「為什麼他們會知道這種事?!」
「他們是很可怕的。要不然,怎麼會被稱作吸血鬼?」
「那你為什麼也會知道?」謝青雯追問。
「我跟吸血鬼有交情。」他說得輕描淡寫,謝青雯的臉色卻褪成慘白。「不用害怕,只是業務上的來往。他們有時候找不到人催討,會僱用我們去查行蹤。這是所謂的商務徵信,完全合法。」
「那……那我把錢先還給他們!」謝青雯猛然從椅子上站起來。「保險金在我這裡!我有錢!」
顧以法的臉色一沉。「保險金在妳手上?」
她用力點點頭。「兩個禮拜前收到的,大約九十萬左右。我先還這一部分好了,剩下的,我去想辦法。」
「這件事,妳告訴過誰?」
感受到他語氣的凝重,謝青雯認真想了想。「只有柏爸跟柏媽,還有諾瑪。就這樣,沒有別人了。」
「妳確定?」
她用力點點頭。
顧以法的濃眉已經深鎖。這出乎他意料之外。
「我一直以為,他們主要是想找柏家父母,順便懷疑妳也有分到錢,不過,看來我是錯了。」他的手指有些煩躁地在桌面上輕敲,思考著。「柏爸他們沒有對妳說什麼嗎?比如說,有地下錢莊的人找上門?」
「沒有。」說著,謝青雯突然頓了頓。「可是,他們有一直攆我走……還要我搬家!」
回想起那次的對話,謝青雯也愈來愈困惑。
平常他們兩老雖不友善,挑剔又難伺候,卻不曾像這樣,很明確地要她離開,不要再來了。
何況,他們匆匆出了遠門,柏媽還行動不便,這實在很不尋常。
「我其實已經查過了。」顧以法說:「他們跟鄰居說是要回宜蘭,可是,他們的人並不在那邊。宜蘭也沒有柏爸的老家,這一切都是謊言。」
「謊言?」謝青雯還是站著,居高臨下,盯住把長腿伸直、擱在旁邊茶几上的顧以法。她心中的困惑漸漸被慌亂取代。「那他們到底去了哪裡?會不會出事情?會不會已經被地下錢莊的人抓到了?」
「應該不至於。因為,昨天我在妳家附近,還有看到地下錢莊派的人走來走去。如果他們已經拿到錢,或是帶走了柏爸他們,應該就不會再到那附近晃了。」
辦公室裡頓時落入沉默,只剩古董電晶體收音機裡傳來悠揚的樂音。
似乎被音樂聲給喚醒,顧以法抬頭說:「對了,我一早已經打過電話給董郁琦。她說妳可以過去練琴。董郁琦沒跟家人住,所以隨便妳什麼時候去都可以。妳打算何時去?我送妳。」
因為還沉浸在困惑與擔心中,她一時沒聽明白,茫然地望著他,「什麼?你說什麼?」
顧以法歎了一口氣,斜過身子,伸長手,輕觸她的眉心。「妳先別想太多,我會繼續找柏爸跟柏媽的。」
沒說出口的是,對於待妳這麼不好的兩老,為什麼要這麼憂慮呢?先擔心一下自己吧。
門上傳來輕敲聲,小妹捧著熱騰騰的早餐走進來。她先是詫異地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她老闆跟客人……有肢體碰觸!
好!雖然只是輕按她的眉心,不是什麼火辣辣的糾纏,不過,已經很嚇人了。
然後小妹驚呼起來:「那個……謝小姐,妳好早喔!」
「妳記得我?」謝青雯也一樣驚訝。
「這是她相當令人訝異的能力之一。」顧以法坐回原位,閒閒地說。
「顧先生,你,你在誇獎我嗎?」小妹開心得整張臉都亮了起來。
「不算,不過妳覺得是就是了。」
眼看平日要酷成性的顧先生,接過早餐後是先遞給這位謝小姐,安排她坐下吃東西,關切之情流露在舉手投足間的樣子,小妹都傻眼了。
這位顧先生,連對他自己的哥哥、姊姊都沒這麼慇勤!
「看夠了沒?」冷冰冰的問題丟了過來。
「呵呵……」小妹傻笑了一陣,好不容易回過神。「喔,嗯,今天你早上只有兩個客人。第一個是約九點。」
「兩個?」顧以法回頭,確認著:「妳確定?我記得只有一個約。」
「有插隊的,他說是你以前的同學。」小妹開始擠眉弄眼。「你不是特別交代過,只要說是高中同學的,不管你多忙,就一律先插隊嗎?」
如果不是顧以法的表情突然僵住,尷尬得太過明顯,神經並不大纖細的謝青雯,大概也不會注意到這話有什麼不對。
注意到之後,她轉念一想,就懂了。
他把她委託的事情放在第一位。
詫異的眼倏然抬起,直直望入他幽深的眼眸。
從什麼時候開始,懶洋洋、凡事不在乎的他,會這麼認真?
答案是,從相識之初,就是這樣。
那些從不缺席的餅乾、安靜傾聽的耐心、對他沒有任何幫助的籃球賽,她委託的事情……
他總是靜靜守候,從不採取主動。但是在她開口時,卻從來沒有拒絕過她,甚至,把她的請托,意願放在第一位。
她是個笨蛋。
要到這麼多年以後,才領悟到,這些低調、不起眼的溫柔相待,是多麼難得。
「你……」她的眼前開始氤氳,鼻頭有些酸了,胸口卻漲漲的、暖暖的,有種說不出來的--甜中帶酸的感受。
顧以法只是對她微微一笑。那笑容在他英挺的臉上散發出耀眼卻柔和、令人移不開視線的光芒。
「呵呵……」小妹又開始傻笑,冒死打斷顧先生和謝小姐的深情對望。
雖然畫面很美、氣氛很佳,不過……眼看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客人就要來了,她相信顧先生不會喜歡讓旁人見證這浪漫的一刻。
啊?什麼?小妹自己不也算旁人?
嗯……基本上,小妹現在只算直立式美術燈,她相信對望中的兩人完全沒有意識到她這電燈泡的存在。
「笑什麼?還不去準備,客人要來了不是嗎?」顧以法接收到小妹的暗號了,只是,他還是沒有移動。
要到好幾秒之後,才總算有動作。他輕觸了一下謝青雯的臉頰,又笑了一笑。「妳也不要發呆了,我跟客人談完,就可以送妳過去練琴。」
「不、不用了,你給我地址,我自己可以過去。」謝青雯也好像大夢初醒一樣,往後退了兩步,吸吸鼻子,很尷尬地看了小妹一眼,
啊啊啊……顧先生的動作,語調真溫柔……謝小姐了不起,好像沒怎麼努力,就收服了很酷的顧先生……
小妹覺得自己的眼睛都化成心形,還不斷飄出粉紅色的心形泡泡。
謝青雯都回到小房間去了,小妹還對著她背影的方向傻笑著。
「還笑?笑完了沒?」顧以法坐回原位,又恢復成那個有點酷的表情,銳利眼眸凜凜看她一眼。
「我笑完了。剛笑完。」小妹趕快收起傻呼呼的夢幻微笑,速速離開。
而一出了小辦公室,來到外面接待區時,正好迎上插隊的這位客人,姿態瀟灑地走進來。
「顧先生就讀的高中都出帥哥美女嗎?」小妹小聲咕噥,隨即振作,堆起一個可愛的笑容,朗聲招呼:「您好!是梁伊呂先生對吧?請進請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