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點點頭,很堅決。「我很確定。就連我都常見到伊呂學長。他對我們都很好,幫我們不少忙。房子是他幫忙找的,景翔的工作也是。他還常把一些不用的電器或傢俱給我們。而且他會過去我們租的房子那邊聊天,我還常開玩笑說,如果以法學長也在的話,那就根本像是回到高中時代……」
聽著聽著,顧以法的眼神又開始閃爍著那種難言的光芒,讓謝青雯的胸口莫名其妙地揪緊。
「妳以前……曾經想到我?」
很突兀的反問、很低沉的嗓音,讓謝青雯的窒息感更嚴重了。
她的頭,又開始暈。
「當然會呀,畢竟我們以前……常常一起聊天,雖然後來……雖然現在……」
說著,她的聲音哽住。
雖然現在,一切都已經不一樣了。
過去彷彿是一個沉重的包袱,壓得他們都透不過氣來。而惱人的是,因為要追尋過去,才把他們又拉在一起,想擺脫包袱也擺脫不掉,只能辛苦地、一步步地,定向兩人都不知道的未來。
顧以法默默看著她,然後,他抬起手,做了讓她吃驚的動作。
他輕輕地把她散落頰畔的髮絲順到了耳後。
大手溫暖,連指尖都很溫柔,還摸了摸她的頭。
曾經青澀,而今散發出堅毅男人氣息的臉龐,有著一抹溫柔。
「雯子,」他用她高中時代的綽號叫她。「妳真的要繼續嗎?妳懷疑什麼?妳希望找到怎樣的事實真相?這些,真的有必要嗎?」
謝青雯咬住下唇。
「因為我不懂。」重新開口,聲音微微發抖。「很多事情我不懂。如果不懂,就沒辦法真正接受,也不可能讓它們真正過去。所以我想知道。」
溫暖的大手落在她肩上,顧以法略略使勁,按了按她的肩,然後,移開。
雖然只是短短幾秒鐘,那無言的支持與瞭解,卻藉由這樣簡短的接觸,傳達到已經很累很累的謝青雯身體深處。
就這樣,他不再多問,交代完了最近得知的資料之後,像來時一樣神秘地,走著走著,在下一個轉角,就突然消失了。
「到底怎麼辦到的啊?」謝青雯喃喃自語,回頭打量空蕩蕩的巷道。
她還很狐疑地循原路定回去,四下張望,希望可以找出一點蛛絲馬跡。不過,換來的只是旁邊路人與機車騎士的注目禮。而顧以法呢,連影子都不見。
努力了一會兒,終告放棄。有些人就像旋風小飛俠一樣,來無影去無蹤……謝青雯還抬頭研究了一下公寓外牆,考慮著顧以法像蜘蛛人般飛簷走壁的可能性。
搖搖頭,她找出鑰匙,開門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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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夜色一般深沉的眼眸,正靜靜地望著她。
她及肩的細發被夜風揚起,忙著找人的她,也懶得撥了,就讓髮絲翻飛,一臉專注地四下尋覓著。
就算隔著一段不算短的距離,就算天已晚,還是看得出她臉蛋上狐疑而好奇的神態。
總比那死氣沉沉的模樣好。
應該說,不管她現在是什麼表情,都比在幾個月前重遇時,要好得多了。
柏景翔告別式時,她毫無情緒的木然:來到他辦公室時,那種完全敘述事實,一點也沒有情緒波動、拒絕表露一絲一毫感情的有禮溫雅態度,簡直像是一個靈魂被抽離的木娃娃。
不過最近他可以感受得到,那層厚厚的,幾乎把她整個人淹沒的迷霧,似乎已經漸漸鬆動,雖然還沒有完全散開。
他希望她重新學會笑。
他期盼能聽見那個放肆的、特殊的、可愛的笑聲,像她指下流暢彈出的音符一般,撞進他的耳中、深入他的心底。
無論代價是什麼,他都會努力。
沉黑的眼眸此刻帶著一絲難言的溫柔,連他自己都不知道。
隱身在角落許久許久,確定她無恙回到公寓,暈黃燈光亮起之後,顧以法才緩步離開。
「帥哥,你在看什麼啊?站這麼久都不給我們交關一下哦?」走過檳榔攤,一個檳榔西施阿姨出聲招呼他。
「謝謝,我不吃檳榔的。」
「我們也有飲料啊,還是要香煙?」那位阿姨顯然因為生意不好,頗無聊的樣子,還彎身探出檳榔攤,往他來時方向張望一下。「這裡有住什麼名人嗎?怎麼最近好幾次都遇到像你這種少年仔在這裡閒晃。」
雖是隨口說說,顧以法卻絕不會忽略這種訊息。他有著高度的職業警覺。
表面上完全不露痕跡,他找出銅板,在掌上甩著玩,輕描淡寫:「白長壽給我一包。這附近……不是聽說蕭薔還是誰的老家在這裡嗎?」
「沒有啦,不是這裡啦。」阿姨把香煙遞給顧以法,爽快地說:「這邊從沒出過明星,有錢人要包女人也不會來這裡。上次我也這樣跟另一個少年仔講,我看他斯斯文文的,大概是記者找錯地方啦!」
「什麼時候的事情?」
「就大概……上禮拜?忘記了。」已步入中年,成功拉高檳榔西施平均年齡的阿姨,趁機摸了一下帥哥付錢的手,吃吃豆腐。「是你的話,我就不會忘記啦。下次來多買幾包煙,我算你便宜一點。」
「謝謝。下次妳不會記得我的。」
「怎麼不會?帥哥我都記得!」
顧以法拿了煙離去。西施阿姨低頭把鈔票放進小抽屜裡,拿起檳榔刀,正要繼續手上工作時,突然又一抬頭。
「咦!」她眨眨被眼線放大許多的眼,困惑著:「怎麼一下就不見了?!」
最奇怪的是,她還真是一轉眼就忘記他的長相,只記得好像滿帥的,
然後,成天看著人來人往,經驗老到的檳榔西施阿姨,立刻想到了為什麼。
這個少年仔,從頭到尾,講話都是略低著頭。
她根本沒有看清他的臉,更遑論視線相接了。
第五章
柏景翔車禍身亡之後,整整經過四個半月,保險金才發放。
謝青雯看著手中的支票,纖指揉著太陽穴,試圖舒緩慢慢增強中的頭痛。
奇怪,電視電影裡面,人死了之後多麼簡單,主角配角身穿黑色亞曼尼--反正亞曼尼套裝本來就以黑色居多,簡直制服一般--淒美地在細雨中送走摯愛的人,落下幾滴淚;如果有英雄淚就更好了。
告別式結束,入土為安,一切結束。
誰也沒講過有這麼多多如牛毛的雜事得處理。
不到十年內,她先後送走了父親、母親以及未婚夫,光是拿死亡證明辦戶口遷出、醫院結帳、與葬儀社接洽、決定土葬或火葬、找墓地或靈骨塔……等等,就忙得她心力交瘁。
更不要說財物、存款、與保險公司交涉等等事宜了。因為是意外身亡,還要到交通裁決委員會、警局等處備案。本來以為警察可以找出肇事者的,結果,隨著時間過去,她的希望也漸漸破滅。
謝青雯手上這張將近一百萬的保險金支票,則是一個意外。
這麼多年,她完全不知道他曾經加入這個保險,還把受益人填上她的名字。
她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把錢交給柏家。畢竟失去了獨生子這個依靠,年紀大了又身體不好的柏家兩老,應該比她更需要這筆錢。
完全出乎她意料之外,柏家父母不願意收,他們拒絕了,還用極冷淡的口吻,要她以後別再來了。
「怎麼說,妳也沒名沒份的,我沒這福氣讓妳叫一聲媽,也不敢勞煩妳天天煮飯買菜的伺候我。」柏母已經很久沒有正面和她交談過了,這次倒是很直率,卻帶著冰一樣的語氣。
「可是……景翔已經不在……」她虛弱地說著,試圖挽回:「我想,放著你們,他也不會安心。反正我住得不遠……」
「妳最好快點找地方搬走。我們在這住了三四十年了,鄰居都這麼熟,妳明明沒有過門,還好像媳婦一樣進進出出,人家會說我們霸道、過分。」柏父面如寒霜,口氣比起自己妻子,也好不到哪裡去。「妳的錢我們不敢收,傳出去太難聽了。我們還沒窮到這種地步。」
「這不是我的錢,是景翔--」
他們不讓她多說,幾乎用攆的一般把她送出門。
她真的不懂。為什麼有人會拒絕這樣的關心與幫助呢?
隔了兩天,她一到晚餐時間,還是照著舊時習慣走路過去,卻發現柏家的大門深鎖,燈光全暗,根本沒人在。
鄰居機車行的學徒正在拆解零件,看到她在附近躑躅,便抬頭喊過來:「謝小姐,他們家的人不在啦!昨天就出門了!」
「他們要去哪裡,你知道嗎?」
「聽我老闆說,是要回去阿伯的老家住一陣子。聽說在宜蘭。也是應該啦,他們出去散散心也好。」學徒在很髒的布巾上擦手,站了起來。「妳有沒有鑰匙?聽說阿伯有寄在我們老闆這邊,我去幫妳找。」
「不,不用了。謝謝。」謝青雯呆望著那個二十出頭的男生,好半晌,才想出另一個問題:「那,諾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