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點想回家了。若是她悄悄地走開,也不會有人注意的。反正她人也見到了,又陪他說了那麼些話,也該心滿意足了。沈閱明說要拿蛋糕過來,可能只是隨口說說;今晚他算是男主人,哪能只顧著招呼她呢?
她站起身,打算往門口走去。
「妳要回去了嗎?至少把蛋糕吃完吧。」一道低沉悅耳、她今晚已經聽得很熟悉的聲音阻止了她。
何彩雲只好再度回到沙發上坐好。他記得呢!心裡覺得每和他多說一句話都是自己賺到了。唉,可惜,楚落雁一年只過一次生日。
吃完了蛋糕,還是不得不起身告辭。她沒有直接向女主人道別,她那兒可還熱鬧著,她是擠不進去的,跟沈閱明交代一聲也就是了。
沈閱明也沒挽留她,別人似乎都是結伴來的,小學妹自己一個人,還是別留得太晚。他走到楚落雁身邊,低頭跟她說了幾句,便跟著何彩雲身後往大門走。
「學長也要走了?」何彩雲看了一眼腕表,訝異地問。
「是啊,還得去趕火車回學校。」
「喔。」她簡單地應了聲。一日之間南北奔波,當人家的男朋友的確辛苦。可是有了楚落雁那樣的女朋友,所有的男人都會甘之如飴吧?
「妳走路來的嗎?」
「是啊,我家走兩條街就到了。」
「那我順便送妳回去好了。」
何彩雲受寵若驚,「不,不用了!我家和火車站不順路。」
「多走幾步路沒關係的,我答應過落雁會把妳平安送回家。」
原來是楚落雁的意思,沒想到她對自己這麼體貼周到。
兩人一前一後地走出大門,穿過精緻的花園,步上馬路。
夜晚的住宅區十分寧靜,不見人跡。兩人的足音顯得格外清晰。一輪滿月高掛在東方的高空,清朗的天色萬里無雲。
「今晚的月色很美,正好適合散步。」
何彩雲也仰頭看了一眼圓月,心中頗有同感。只是,走在他身邊的人,似乎不該是她。
「學長也常常和學姐在月光下漫步?好浪漫啊。」
「不,她比較喜歡彩色的霓虹燈。」霓虹燈下的各家精品店。這句話並無任何褒貶之意。楚落雁雖是他的女朋友,不過每個人都是不同的個體,沒有人有權將自己的喜好強加在別人身上。
鮮艷的霓虹燈當然比那清冷的月光來得引人注意,何彩雲也同意。
兩個談不上熟識的人沐浴在月光中,相差懸殊的兩道影子在身後跟隨著。長短差距頗大的步伐漸漸趨於一致,和諧的足聲踩在柏油馬路上有一種天然的旋律。不久之後加入一組悅耳的口哨聲,在靜夜中迴盪。
何彩雲安安靜靜地聽著。綠袖子,野玫瑰,菩提樹。每一首曲子都是她熟悉的。到了巷子口,該轉彎了,她仍是慢慢地向前走去。一轉彎就到她家門口了,會來不及聽完舒伯特的搖籃曲。
「咦!是不是走錯路了?」沈閱明吹出最後一個音符後才問道。
何彩雲想起他還要趕火車的,有點愧疚地說道:「剛剛就該轉彎了,我沒注意到,學長搭幾點的車?」
沈閱明不在意地答道:「不急的,就算錯過這一班,改搭下一班車就好了。」他此刻一點也不想走出幽靜的巷道,回到嘈雜的大馬路,把自己塞進那令人窒息的車廂中。
何彩雲一聽,也安了心,覺得他說的並不是客氣話。「那我們還有時間到前面的公園坐一下嗎?學長的口哨吹得真好聽,我可以點歌嗎?」
沈閱明微笑地點點頭,「小何學妹,妳是不是發現自己有個很愛現的學長?待會兒可不要點首我不會的曲子,害我出醜啊。」
「你不會的曲子,我恐怕也點不出來。學長會吹口哨,那應該也會唱吧?」她心裡是肯是的。他的聲音醇厚,肺活量又足,肯定唱得極好。
「我若是說自己不會唱,豈不就是承認自己只會胡吹了?」他玩笑地反問道。
「當然不是胡吹啦,好聽得像是天籟。」她誇張地讚美道。
「多謝抬舉。我只好說妳對天籟的標準訂得可真低。」
何彩雲有點同意他的說法。今夜之後,她對他再也不可能有客觀的評斷。之前她從沒聽誰說過,他既會打球又會唱歌。
「你會常常和學姐去KTV唱歌嗎?」她好奇地問道。
「她常常和其他的朋友一起去。不過,妳別不信,我從沒去過KTV,是個標準的土包子。」
「我也沒去過啊!」何彩雲笑道,「土包子不止你一個。學姐不會抱怨嗎?你有這麼好的嗓子,不去KTV大大秀一下,豈不可惜?」
「她從沒聽過我唱,根本不知我唱得如何,有什麼好秀的?」
何彩雲有點奇怪。善唱的人總是愛唱,尤其是在自己喜歡的人面前,哪有故意隱藏自己優點的道理?
沈閱明見她疑惑的眼神,繼續說道:「妳瞧,我總不能跑到她眼前跟她說,來,妳坐好,我唱歌給妳聽吧!唱歌也是需要看心情的。我是標準的眾樂樂不如獨樂樂。」
何彩雲有些失望。他連在女朋友面前都不唱了,怎麼還會唱給她聽?可是他剛剛明明答應過了……「學長,三人才叫眾,這裡只有兩個,不算違反你的標準吧?」她期盼地說道。
「我沒說不唱啊!」他瞄了一眼她希冀的小臉,好笑地說道:「不過待會兒可別把耳朵塞起來。」
「怎麼可能!就算是聽見鴨子叫,我至少也會喊三次安可的,你放心。」
「鴨子叫?妳的標準果然低得不可思議。好吧,妳想聽哪首曲子?」
何彩雲低頭想了一下,「菩提樹?」這首曲子他方才吹過了,旋律節奏都絲毫不差,想必是他十分熟悉的。
小公園的外圍正好種了一排菩提樹,婆娑的枝葉在月光下隨風輕舞,葉面閃著微光,當然是比密室中的小螢幕更適合的場景。
兩人並肩在長條椅上坐下。初秋的微風將幾片枯葉吹離枝頭,飄落在椅面上,灰塵肯定也是不少的。兩人誰都不在意。這樣美好的夜,誰還會去在意灰塵呢?
他伸長腿,雙手環胸,安適地閉著眼,輕輕吐出前兩句,歌聲融入寧靜的夜色--
「Am Brunnen vor dem Tore
Da steht ein Lindenbaum
Ich traumt in seinem Schatten
So manchen suBen Traum
Ich schnitt in seine Rinde
So manches liebe Wort
Es zog in Freud und Leide
Zu ihm mich immer fort
……」
何彩雲也閉著眼,沈醉地聆聽著,已經不在乎是偏見還是客觀。他的歌聲真美得不可思議,而且只屬於她,連楚落雁都沒聽過,這讓她格外有一種擁有他某一部分的快樂。她永遠都不會忘記這一天……
他也不會忘記的。雖然多半是因為,今天是他女朋友的生日。
一曲既罷,他意猶未盡地又唱了兩首搖籃曲,覺得自己從沒唱得這麼好過。今晚他的聲音狀況極佳,又有清風明月相伴,再加上一位知情識趣的同伴。她當然是愛聽的,他志得意滿地想著,雖然沒有聽見掌聲。
「學妹,妳的安可呢?我真唱得比鴨子還難聽嗎?」
何彩雲只是忘情地凝視著他,說不出話來。
「喂,我唱搖籃曲,可不是要哄妳睡覺的。好學妹,醒醒吧!」他含笑說道。她臉上全然是沉醉的表情,這比任何讚美的話更得他心。
她還能說什麼?忍不住怨怪地瞪他一眼。這人分明是她命中的魔星。今晚她來參加楚落雁的生日宴會並不是為了看到這樣一個他。為什麼他不肯安分地停留在偶像的地位就好?有一張俊美的臉孔,在球場上奔馳的片刻間意氣風發、無所畏懼。
她只要擁有一張剪報就滿足了。他應該是那樣的啊!說兩句話就帶上一個機車芭樂的,故作有趣的滿口粉絲粉腸,反正就是非要表明他不屑去學那三十七個國語注音,把ㄏㄈ分得太清楚就落伍了。
他為什麼不是一個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運動員?
「你學過德語?」她惱怒地問,「還會唱德國民謠?」
「有空時,我常會去德文課旁聽。」沈閱明奇怪地看她一眼,她語氣中的不悅清晰可辨。「怎麼啦?這得罪妳了嗎?妳特別討厭德國人?妳知道的吧,不是每個德國人都是希特勒。」
我沒有討厭德國,她在心中答道,但是我討厭你。像你這種男生,既然有了女朋友,就該把自己藏起來,怎麼好到處招蜂引蝶、讓人意亂情迷?
「你的德語唱得滿像那麼一回事的。」她猶自不甘心地讚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