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咳——」五臟六腑痛的糾結在了一起,費英昂隱隱約約聽到馬蹄聲遠了,想要抬頭確認,但即便這小小的掙扎,也引發了肺部撕裂般的灼傷!真是的……死都不能給人一個痛快嗎?!留著他這一口氣……實在是太殘忍了啊……
明明無法再見到她了……卻還要用漫長的煎熬來磨滅自己堅定的意志嗎?!誰都好,現在補自己一刀吧!如果拖延久了,他怕自己會悔恨……會悔恨自己的衝動……會悔恨自己拋棄整片森林,只為了其中一柱孤傲秀立的楠木……他不要後悔。既然愛了,既然做了,就不要後悔……
第八章
「曲洛冰——站住!」黃埃瀰漫,東天啟明。初升的驕陽將大地籠上火焰般的輝煌,晨光追隨著一前一後的兩隊人馬,像是在見證這茫茫草海上的一番凝結了無數生死的追逐!沒有人停步,不論後面的朱麗華如何叫罵,曲洛冰都置若罔聞。她只是策馬,再策馬!彷彿寶駒脫兔般的馳騁也無法宣洩自己內心的焦急!而就在朱麗華率領的車硫軍在棲鳳谷外半里之地攆上西梁餘部的瞬間,她卻猛地勒馬,馬人立而起,風撩動不羈的青絲——
「曲洛冰,你哪裡逃——」見狀,朱麗華竊喜的劃開冷笑,但她的笑容卻僵硬在了下一秒!輕輕地,穩穩地,胸有成竹地,曲洛冰舉起右手,背對朝陽,銀色的甲冑發射著刺目的光暈,此時此刻,誰也無法捕捉到她凝結著寒霜的冷艷嬌顏上浮現的是何種神情,也許是莊重,也許是漠然,更也許,是一絲淡淡地憐憫……憐憫一個在勝利的狂喜中跌入失敗的對手!
朱麗華的叫罵聲凝滯了。在看到曲洛冰身後的山丘上那無數泛著寒光的箭鋒時,一切都沉默了,再沒有哪怕是呼吸的粗重聲。呆呆的望著完全見不到喜悅之色的仇敵,朱麗華隱隱約約地明白了什麼,雖然她不願意承認,可她確實輸了,輸得徹徹底底,輸得,猶如一個傻瓜。曲洛冰沒有失敗,更沒有被困,什麼都沒有,從頭到尾,只是一個她自以為聰明的騙局罷了!是的……她早該清楚的……即使西梁國的欽差再怎麼糊塗,她的對手,從一開始就應該只有曲洛冰而已!這個無力抵抗頑固愚蠢的欽差,卻又冥冥中掌握了所有的女人——她的敵人!
「哈哈哈哈哈哈——」瀟灑地仰面大笑,好像現在失敗的是對方似的,朱麗華高傲地瞥了默立在晨風中,衣袂翻飛的曲洛冰一眼,爽快的抽出腰間配劍:「好你個曲洛冰!本帥被你耍得好苦啊!狠!犧牲掉自己的情人以及百餘死士換來如此偷天換日的陷阱,就算中計,我也毫無怨言了!算你狠!來吧!有本事,就靠你自己來取我朱麗華的項上人頭……」
她豪情滿懷的發言正慷慨激昂到一半,突然,立在面前的人影微晃,不等她反應過來,曲洛冰的寶馬就如脫兔般向著來時的方向狂奔而去!足足啞然了半晌,朱麗華才咆哮著被蘇琳帥領的伏兵團團圍住!斜了一眼歇斯底律的敵人,周雨梅難得和自己最痛恨的人保持了一致的想法:「將軍!你要去哪裡?!」勝利在即,她們犧牲了那麼多才換來的今日,曲洛冰為什麼卻不假思索的衝向最危險的,應該已一無所有的後方?!該不會這隻豬剛剛說的是真的……
「將軍!不要意氣用事了!那個男人……已經救不回來了啊!」蘇琳的巴掌在金戈鐵馬的伴奏聲中擊中周雨梅的左頰,像是在抗議她的殘忍,又像是嘲笑連現實都不敢去直面的自己!撫摸著家鄉的心上人繫在自己手腕上的紅繩,那粗糙的質感刺激了蘇琳本就不夠堅硬的內心。花心如周雨梅可能會迷惑,但難道她自己還不懂得嗎?!失去所執愛的那個人……究竟是何種滋味!所以她堅定地昂起手臂,沒有疑惑的俯視著瘋狂的朱麗華,冷冷地啟唇,吐出沒有音調的兩個字,決定了這場戰爭的結局——
「放箭——」
不要阻止了,不要挽留了……讓那個人去吧……去到她心愛的男人的身邊……脫去了戰甲的將軍,那個叫曲洛冰的英雄,也只是個女人而已……
「居然為了一個女人見閻王……哈哈……會被那群臭小子笑死吧……」自嘲的裂嘴一笑,費英昂被自己的舉動牽痛了傷口,皺緊眉頭,他將身體盡可能的蜷縮起來,但依然派遣不了渾身的劇痛!天下最毒婦人心啊……那個朱麗華明知自己身上有血口,活不了多久,還故意不肯給自己一個痛快……偏偏要他不光彩的垂死掙扎下去,等待不可能到來的奇跡……
太殘忍了啊……
突然!就在費英昂輾轉扭動身體的瞬間,劇烈的折騰使得原先被小心收藏在胸口裡的物品掉了出來,在被血浸紅的地面清脆的跳動著滾落在他的手邊。翠綠色的光暈提醒著後者,它所代表的那份濃得如玉質般的情誼……
「……洛冰……」要死了,身體快要裂了似的痛!但為什麼,他會覺得幸福呢……
微微瞇起眼睛,費英昂艱難地伸長手臂,但就在指尖碰到那帶著自己體溫的光滑的剎那!一股天地間混合而起的力量席捲而來,迅速拉動他癱倒在地的身體,向著不知名的黑暗——是那股把他該死的拖到這個鬼地方來的神秘力量——
太俗了吧!早不來晚不來,偏偏挑自己快要斷氣的最後關頭出現,又不是拍三流的言情劇!咬緊牙關,雖然知道沒道理,可費英昂還是本能的把錯誤怪罪到藺寒這隻鐵公雞的頭上!要不是惜錢勝命的對方租了架該被解體的破飛機,那麼他現在也不會渾身浴血,半死不活的倒在這裡了!還被奇怪的女人用對待女人的方式對待、還打了幾場痛快淋漓的血仗!這一切惡夢般的事情,終於要結束了嗎?!
喘息著任由那股力量將自己包圍,費英昂淡淡地苦笑了一下。也該結束了呢!畢竟……他不是屬於這裡的……也無法想像在這個女尊男卑的扭曲世界裡生活下去會變成什麼樣子!回去……是自己最好的結局不是嗎?去他自己的世界裡,找個溫柔賢惠,小鳥依人的女孩,聽著她嗲嗲地向自己撒嬌,展開手臂把柔弱的她抱在懷裡呵護著……
那樣……才是自己應該過的生活不是嗎……
然而……
餘光瞥到被拋落在地面上,孤零零的迎著朝陽,泛起無瑕的光芒的翠玉,一瞬間,費英昂的呼吸停滯了!比身體更強烈的痛襲上了他的心臟,像是在抗議他刻意要忽略的某種情感似的,一浪浪沖向自己的胸膛!他在猶豫什麼啊!那個玉鐲,不正正是自己堂堂男子漢被羞辱的證據嗎?!不正是他最厭惡最嫌棄的東西嗎?!不就是……
「可惡——」至少、至少在離開前,讓他帶走那個鐲子!體內燃燒起比求生還要瘋狂的力量,費英昂拚命的伸長手臂,邊抗拒著要帶走自己的力量邊抓向玉鐲:「可惡——我只要帶上那個而已——再等等——」為什麼非要帶走自己討厭的東西呢?為什麼他一個男人,要為女人家的首飾歇斯底律呢?為什麼——為什麼———
不管為什麼了!那個玉鐲,再怎麼不合時宜,也是那個人、那個人送給自己的禮物!第一份禮物,唯一的禮物……那是他愛過的證據——
「還差一點……」明顯的覺察到牽引自己的力量在減弱,費英昂不是不怕自己這一掙扎,可能就會死在異鄉再也回不去了!可即便如此,他也不甘心放棄近在咫尺的玉鐲!回去活也好,留下死也罷……說他為了個女人送的東西因小失大也無所謂啦!誰叫他天生就不是做英雄的料……愛了,就死心塌地了呢……
「夠、夠到了——」隨著費英昂的歡呼聲響起,那股收縮中的力量也消失了!彷彿是在手指不顧一切的觸摸到玉鐲的那一秒,上蒼就替他做出了決定似的。他應該留下來……因為……
「英昂——」馬踢聲踏著催促的節奏飛奔而至,一聲響徹雲霄的嘶鳴後,曲洛冰的馬兒人立而起,在費英昂的前方刨蹬前蹄,接著炫耀似的噴出兩股粗氣,穩穩的立在了陽光的照耀下,映襯著主人輝煌的銀甲!第一次,費英昂看見這個冷靜的女人氣喘噓噓,想要哭又想要笑的滑稽表情。可他沒有笑,因為這個表情太美了……
猶如自己全部的苦痛都在曲洛冰動容的呼喚聲中得到了淨化似的,他伸出手臂,她躍下馬背,緊緊地,擁抱在了晨曦照耀沙場的同時——
牢牢地扣緊對方失血而虛弱的偉岸軀體,曲洛冰落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