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空自然回來。」
「那如果沒空呢?是不是就不回來了?」
他不語,淡淡勾唇。
「台灣就沒有能讓你牽掛的人嗎?」
「我會把我的琴一起運到維也納,房子的話,懷風答應會幫我照應,跑車也準備轉賣給他的朋友……」
「誰問你這些啊?」女子不依地跺腳。「我是問人!難道台灣就沒有讓你放心不下的人嗎?」
「你忘了嗎?我父母前兩年就移民加拿大了。」
「我才不是指他們呢。我知道你跟伯父、伯母的感情本來就不是太好。」她嘟噥著,瞥了一眼他忽地沉黯的神情,呼吸一窒,半晌,才重新找回柔膩的嗓音。「哎呀,討厭啦,謹言。」她撒嬌地拍了他胸膛一下。「幹嘛這樣整我?你明知道……明知道我喜歡你--」半羞怯地睨了他一眼。
若是別的男人,早為她的風情萬種暈頭轉向了,偏偏白謹言還是冷著一雙眼,俊容平整,不牽動一絲波痕。
她惱了,旋開他懷裡,憤然瞪視玻璃門扉裡美麗優雅的鋼琴。
「你心裡就只有鋼琴!」推開玻璃門扉,她正想掀開琴蓋,他有力的手臂卻及時攫住她。
「別碰她!」
她回過憤慨的嬌顏。「幹嘛?連摸一下也不行啊?這麼寶貝!」
他冷冷回凝。「你應該知道我不喜歡別人碰我的琴。」
「沒錯,我是知道!」她尖著嗓音,明眸燃起火苗。「可我也知道一向堅決不收學生的你,居然收了一個小女生為徒,我還聽說她住在你家裡,對吧?自然也彈過你這台寶貝鋼琴了。」
「你怎麼知道這些?」
「我妹妹親眼看見你開車送那個女孩子到學校,我不相信,還跑去追問懷風--沒想到居然是真的!」
「你妹妹?芳婷?」白謹言蹙眉,沒想到王芳婷竟跟羅戀辰就讀同一所高中。
「芳婷還說你送了她一束紫玫瑰呢!」她掩不住妒意。「我還是第一次知道你也會送花給女孩子。」
「只是恭賀她畢業而已。」
「那我妹妹也畢業了啊,你怎麼不也來恭賀一下?還有,以前來參加我生日會時,怎麼也不順手帶一束花給我?你明擺著就是偏心,就是對她不一樣!」
「就算是又怎樣?我應該沒必要對你解釋這些吧,芳吟。」他似笑非笑。
王芳吟倒抽一口氣。「這麼說,你是承認你對她……一個平凡的小丫頭而已!哪裡好了?」可惡!實在不懂,他有什麼理由待那女孩特別好?愈想愈不甘心,她忽地踮起腳尖,展臂扯住他領帶,強迫他低下身子,紅唇適時貼上……
砰!
這重物墜地的沉悶聲響驚動了兩人,同時調轉視線。
是羅戀辰。她不知何時站在客廳,透過琴房的玻璃門扉瞪著他們,身旁一個厚實的行李袋頹然坐倒。
白謹言迅速推開玻璃門。「我不是說過不許你提重物嗎?有什麼東西我會派人去搬,你幹嘛非自己提不可?」怒氣沖沖地拉起她的手檢視。「手沒怎樣吧?」兩道因緊抓行李帶壓出的紅痕令他眉峰一攏。「你看你!」
「我……對不起。」她呢喃著。
他瞪她一眼。「在這裡等一下,我去找護手霜。」
他匆匆離去後,空氣驀地沉寂。
王芳吟瞪大眸,打量羅戀辰好一會兒,終於,銳聲開口--
「你就是謹言收的學生?叫什麼名字?」
「……羅戀辰。」
「羅、戀、辰。」王芳吟一字一字從齒縫中逼出,彷彿意欲藉此宣洩滿腔的不滿。「你倒真有一手啊。謹言從不收學生的,你居然能讓他破例?」
「你是……哪一位?」
「王芳吟,芳婷的姊姊。」
啊,原來她就是王芳婷的姊姊,那個據說跟白謹言交情很好的女人。
羅戀辰咬著唇,感覺方才乍見兩人接吻時那股難言的酸澀又在胸口漫開了,這一回,甚至還摻雜了些淡淡的苦。
「謹言對你不錯啊,聽說畢業典禮那天還送你到學校。」
「嗯。白老師……是對我不錯。」
「這麼厲害的人肯教你彈琴,你一定很開心吧?」
「嗯。」
「看得出來你很仰慕他。」王芳吟抿唇微笑。「剛才那個吻沒把你嚇著吧?」
淡淡一句輕易刺痛了羅戀辰的心。她繃緊身子,雙拳一收一握。
「要仰慕他是你的自由。畢竟你也是學琴的人,怎麼可能不仰慕一個天才呢?但是奉勸你最好不要搞錯了,謹言再怎麼對你好,也只是把你當成一個學生而已。」王芳吟笑容盈盈。「我跟他從小一起長大,對他再瞭解不過了,他不可能喜歡上你這種黃毛丫頭。」
羅戀辰不語。
「我知道你一定覺得很受傷,也許還以為我在胡說八道,不過我是說真的哦,謹言……」
「我知道老師不會喜歡上任何人。」羅戀辰主動接口,容色雖有些蒼白,眼神卻相當堅定。「老師眼裡只有鋼琴,我知道的。」
「你!」王芳吟一窒。「別說得好像你很瞭解他的樣子!你才拜在他門下幾個月啊?你……」
「雖然只有幾個月,雖然比不上你們認識這麼多年,可是我--」她頓了頓,昂起嬌小的下頷。「我從老師出第一張CD就開始聽他的曲子了,每天每天反覆地聽,每一首都聽了上百遍、上千遍,所以我……我懂老師的!我知道他在想什麼,我知道他的琴聲想表達什麼。我懂的!」
激昂的宣稱震動了空氣,也震動了王芳吟。她瞪視羅戀辰,咬牙切齒、懊惱不甘,卻想不出任何辯駁之詞。
兩人就這麼對峙了片刻,直到白謹言的身影再度出現。
「你搞什麼?護手霜用完了也不會拿一瓶新的?」他拉過羅戀辰的手,看都不看王芳吟一眼,逕自伸指捻了些乳霜替她按揉手上烙紅的痕。
他的動作如此輕柔、如此小心,像呵護著某樣易碎珍寶似的,敦一旁的王芳吟妒紅了一雙眼。
她捏緊拳頭,指尖用力得掐入掌心,好不容易忍到白謹言擰上了護手霜的蓋子,才嬌聲開口--
「我們快走吧,謹言。」她親密地攬住他臂膀。「再不走要遲到了。」
「嗯。」白謹言點頭,一面被她拖著走,一面還不忘回頭叮嚀羅戀辰:「今晚幾個朋友要幫我餞行,我會晚點回來,你沒事早點睡吧。」
「對啊,我們一定會鬧到很晚很晚的,也許要到明天早上呢。」王芳吟細聲細氣地接口,拋給羅戀辰的含笑眼神充滿暗示意味。
她不禁咬牙。
「謹言,我以後常到維也納看你好不好?到時候你可不許整天對著鋼琴,得抽點時間陪我玩哦。」
「那當然--」
隨著兩人背影逐漸淡去,笑語呢喃也隨之遠逸。
羅戀辰木然凍立原地,好半晌,腦海只是一片空白。然後,她忽地走進琴房,掀開琴蓋,端坐在鋼琴前。
冷靜。她命令自己,極力想排除胸口那令她鬱悶不堪的複雜情緒。
冷靜下來,好好彈琴。
就彈貝多芬吧。強調壯闊浩然的貝多芬,用低位觸鍵法是很難詮釋的,正好練練她的運指功力。
先來彈她最喜愛的「月光奏鳴曲」吧。
她將雙手輕柔地端放琴鍵上,深深呼吸,一遍又一遍。
彷彿過了一世紀之久,她終於敲下第一個音,很快地,連成流暢一串。
但,不是「月光」。
不是她本來預備要彈的那首美麗的、哀傷的、溫柔惆悵中波濤隱隱的曲子,相反地,高昂激亢的琴聲幾乎要掀了整間琴室。
一樣是貝多芬,卻是那個憤慨的、不平的、激動的貝多芬,他恨、他怒、他狂躁又絕望。
她瘋狂地彈著貝多芬,整個夜晚,傾盡滿腔怨怒……
第五章
羅戀辰不知道自己彈了多久,只是回過神來,手已然發痛。
不許過度練習!那只會傷了你的手。
霸氣又溫柔的命令驀地迴盪腦海,她喉間一梗,頹然停止撫琴,展開微微顫抖的手,癡癡凝視。
這雙手,若不是他日日盯著她細心呵護,又怎能如此柔嫩光滑、瑩白得宛如上等細瓷?
她不能傷了它們,絕對不能!
歎口氣,她站起身,倒落琴房角落的沙發。然後,她伸手取出藏在衣襟間的練墜。
鑲著碎鑽的小巧練墜是父母送她的畢業禮物,而她在練墜裡,悄悄藏了一瓣紫玫瑰。
那日他送她的紫玫瑰。
至今,她仍對自己這樣的舉動感到有些茫然,不懂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只是在曖昧不明間,她體悟自己似乎在一夕之間長大了,踏進一個粉嫩浪漫、多姿多彩的世界,雖然還只是在門口徘徊,可眼前的一切已足夠令她撩亂了眼、悸動了心。
究竟是怎樣的世界呢?
她下意識地撫著冰涼的練墜,直到指尖的溫度溫熱了金屬,然後,整夜盤據她胸口的狂躁慢慢散去了,她忽然很想彈一首曲子。
「愛若瘟疫蔓延」。
與文學大家馬奎斯名作「愛在瘟疫蔓延時』相似的曲名,是白謹言三年前的作品,當時,他還在維也納唸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