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幾乎要臣服於那眼神之下,急忙深吸一口氣,「你快回去吧,奶奶會擔心的。」
「你也會怕奶奶擔心?」他口氣譏誚,「你不知道她會更擔心你嗎?」
「我——」她一窒,倔強地撇過頭,「我回去以後會跟她好好說清楚的。」
他瞪視她,「你真的不肯上車?」
「是。」
「說什麼也不肯?」
「嗯。」
「很好。」他咬牙,開門下車,然後狠狠甩上車門,「你先回去吧,李伯,幫我們跟奶奶說一聲。」
「是,少爺。」司機李伯領命離去。
程水蓮傻傻望著逐漸淡去的車影,「你做什麼?」
「你不上車,我就陪你一起走路!」
第四章
氣氛僵凝而尷尬。
程水蓮斂眉低眸,一古腦兒往前直走,假裝沒聽到身後的跫音——堅定、沉穩、令她心慌意亂。
他吃錯什麼藥了?為什麼一直跟著她?
她父為什麼因而心跳加速,連步伐的韻律都亂了?
拜託!他只是個……只是個十七歲的小鬼好嗎?就算她曾經被他牽著鼻子走,就算她總是為了他團團轉,他現在也不過才十七歲而已!
而她,可比他大了好幾歲,多了好幾年的人生歷練呢。她不相信這樣的自己,還會受他擺佈!
她不會的!絕對不會!
程水蓮傲然地揚起頭來,凝住步履,旋過身,決定正面迎擊。
「你究竟想怎樣?」
面對她直截了當的質問,齊京似乎有些驚訝,揚起一道眉。
「你就不能離我遠—點嗎?」
俊容沉下臉色,「你恨我嗎?水蓮。」
她一愣,「恨?」
「你討厭我吧。」他靜靜地、深深地盯著她,湛深的眼神令她心悸。
默默對望,她胸口驀地揪緊。
她討厭他嗎?恨他嗎?
「總、總之我們兩個在一起不、不會好結果的。」她白著臉,不明白為什麼嗓音會發顫,「我、我們之間的婚約太兒戲了,我根本不應該昏頭昏腦地答應你的提議——」
「我是很認真的。」他截斷她,語聲清淡,神情卻堅定。
她一窒,「認真?」
「對這個婚約,我是很認真的,我是真的想娶你。」
「為、為什麼?」她無法呼吸,「你根本一點也不瞭解我!你只是……你那時才見過我幾次而已,怎能確定我就是你想要的女人?」
「我就是知道。」
「你不知道!」她喊。
「我知道。」
「你不知道!」聲調更高了。
「你一定要跟我爭論這麼無聊的事情嗎?你又不是我,怎能確定我的想法?」他攫住她顫抖的肩膀低吼。
「對,說得對,我不是你,所以弄不懂你的想法。」她斂下眸,忽地感到一股難言的心傷。「我從來……就搞不懂。」
聽出了她言語間的黯然,他歎口氣,放柔了嚴厲的臉部線條,「因為這樣,所以你不安心嗎?你怕我對你只是玩玩而已嗎?不是的,水蓮,我說出的話就一定會做到。」他凝定她,專注而認真,「我一定會娶你。」
她說不出話來。
「我會娶你,你放心吧。」他重複。
淚水倏地燒燙她的眸,她不明白自己突如其來的激動,只知道他說的這些話讓她又是難過又是心痛,又是不甘與懊悔!
「你……你只是一個十七歲的小鬼,說話不要這麼自以為是!你……你以為你父母會高興你娶我這麼一個窮人家的女兒嗎?要不是有奶奶護著,他們早把你揍扁了!」
沒錯,是奶奶成全了他們兩人的婚姻,大學畢業那年,若不是有奶奶作主,她根本不可能有機會嫁給齊京。
是奶奶堅持她進齊家門——當時她很感激奶奶,可現在,她寧願不要啊!
「……我當然知道他們會不高興,可這是我自己的選擇。無論如何,對未來的另一半,我一定要自己選擇。」
「可我不想被你選擇啊!你何必非要我不可?」她用盡力氣喊。
「你又為什麼突然這麼排斥?」他卻以沉靜的神態回應。
沉靜得讓她忽然覺得自己像是在無理取鬧。胸口熾烈的怒火忽地滅了,只餘一片冰冷的空落。
「是什麼原因?」
「是因為——」
「說出來——」
「不要命令我!」她瞪他,最討厭他這麼對自己說話了。「我不想嫁給你是因為……我知道再這樣下去,—切只會愈來愈糟,我們……不會幸福的。」
「你怎麼會知道?」
她怎麼會知道?因為她親身經歷過了啊!
蒼白的唇角,澀澀拉開一抹笑,她旋身走向流水潺潺的溪畔,癡癡望著在紫色夕照下朦朧的水面。
他在她身邊坐下來。「說吧,水蓮,究竟是怎麼回事?」
真的能說嗎?
她轉過頭,他正仰著臉等待她的解釋,端正的薄唇微微揚起,似笑非笑地,看來很可惡,卻又帶了些……不可思議的溫柔。
心韻,難以克制地狂亂起來。
奇怪,她以前曾經看過他這樣的神情嗎?
「說啊。」
莫名地,她身子僵直起來,好半晌,才找回說話的聲音。
「齊京,你看過『回到未來』這部電影吧?」
他揚眉,「看過啊。」
「如果……如果我告訴你,我是從『未來』回來的——」
「別開玩笑了。」
什麼嘛。她怒視他,不服氣地噘唇。她都還沒說完呢。
「有什麼理由就說出來,不要編這種可笑的故事。」他輕描淡寫地堵去她的辯解。
她咬唇,心裡也知道這很難讓人相信,但這可不是天方夜譚,是真的啊!
「那只是電影,不可能會有回到過去這種事。」
「哈!你又知道了。」
「只要是稍有理智的人都能判斷。」他不理會她的譏刺,逕自說著,「第一,未來的幾十年內,科技絕對不可能進步到發展出什麼時光機器來;第二,就算愛因斯坦的『蟲洞』理論是可能的,人類發現的任何宇宙物質進去後,也只會被壓得粉碎;第三,就算一個人真的能回到過去好了,他在過去所做的每一件事可是會造成歷史的大混亂。就本質而言,『回到過去』這件事已經是歷史的矛盾了。」
什麼跟什麼啊?什麼蟲洞?又什麼歷史矛盾的?為什麼她一句也聽不懂?
彷彿看出她的迷惑,湛眸閃過一絲近乎好玩的輝芒,「你—定沒聽過『混沌』理論吧?」
那又是什麼?
「簡單地說,一隻在台灣拍著翅膀的蝴蝶,都有可能擾亂南美洲那邊的氣流。」
她好像有點懂了。
也就是說,她在這裡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會影響未來,也許只是現在跟齊京吵上這麼一架,以後陳水扁可能就當不成總統。
這聽來很荒謬,卻是有可能的,至少她自己的人生就會不一樣了啊。她不會嫁給齊京,不會流產,不會在奔出醫院時發生車禍,當然也就不可能莫各其妙掉回十七歲了。
那她現在怎麼會在這裡?
如果她不在這裡,又怎會改變一切?該發生的事情還定會發生,然後發生以後又發現其實不會發生……
天!愈想愈混亂了啦!
究竟怎麼回事?這一切只是她在作夢嗎?不行,她要再好好想想。
她抱住頭,繼續用力思考。
如果這一切違反自然界的定律,那她究竟為什麼會在這裡?只是一場夢嗎?她的一切努力終究只是徒勞嗎?
她其實改變不了任何事嗎……
齊京訝異地望住她,見她漲紅了一張臉,一下嘟嘴,一下皺眉,拚命想從思考的迷宮中脫困的表情,他忽地笑了,清朗的笑聲迴旋,與水聲相和,竟宛如協奏曲一般動聽。
她陡地從迷思中回神,不敢相信地瞪他。
他笑了?!
他的笑容……蘊著未成年的青澀,可卻又那麼自信昂揚。
真是太可惡了!他才十七歲啊,為什麼能笑得那麼篤定、那麼從容、那麼令她這個比他大上好幾歲的老女人心中小鹿亂撞?
可惡!真的好可惡!
沒注意到她不甘心的神情,他站起身,好整以暇地拍了拍沾上草屑的學生褲。「我不曉得原來你的表情這麼豐富。」朝她伸出手,「回家吧。」
「你、你做什麼?」
「牽你的手啊。」他自然地握住她的柔荑。
她倒抽一口氣,直覺往後退,不幸踩空了一步,重心不穩的身子直直往後墜。
「水蓮!」他驚喊一聲,想拉住她,可她後墜的力道太猛,他反而也跟著搖搖晃晃。
結果是兩個人同時跌落溪裡。
「好難過……」冰涼的水花毫不客氣地濺入程水蓮眸中,她一面跌跌撞撞地想自水裡起身,一面用力想眨去眼中的冷澀。
「怎麼了?你沒事吧?」焦急的嗓音拂過她耳畔。
「我……沒事。」她伸手抹去臉上狼狽的水痕。
「是不是哪裡受傷了?」
受傷?沒有啊。
她定了定神,發現自己不但沒劃上任何—道傷口,甚至連跌倒所帶來的痛感也沒有,她整個人像是跌人一團柔軟的棉花裡,一點也不疼。
怎麼會這樣?溪裡可全是尖碎的細石啊!就算不扎傷人,光撞上也夠疼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