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見齊京身影,清秀的容顏瞬間點亮光彩,提裙朝他奔去。
「齊哥哥,齊哥哥!」
齊京鬆開程水蓮的手,接住朝他翩然飛來的嬌軀,「怎麼了?Fanny,發生什麼事了嗎?」
她沒立刻回答,幽怨的瞳先朝一旁的程水蓮恨恨一瞪,才回到齊京臉上。一觸及那雙墨黑深眸,她鼻頭立刻一紅。
「齊奶奶……出事了!」
「什麼?」齊京一驚,「發生什麼事了?」
「她剛剛忽然在樓上昏倒,管家已經叫了救護車,應該馬上就來……」
等不及聽她解釋完,齊京猛然推開她,倉皇朝樓上跑去。
程水蓮正想跟上,李芬妮卻攔住她。
「為什麼你會跟齊哥哥一起回來?」
「我——」
「為什麼你還要纏著他?你不是說要跟他分手嗎?為什麼還跟他手牽著手?」
程水蓮無奈苦笑,「芬妮,我以後再解釋好嗎?我想先上樓看奶奶——」
李芬妮卻不肯放過她,衝著她尖聲怒喊,「奶奶?你憑什麼這麼叫?都還沒嫁進門呢,就這麼急著認親了?」
「你別誤會,芬妮。」程水蓮沒想到會招來她如此大的怒氣,本想解釋,卻不知該從何說起,又極度擔心齊奶奶的安危,只得不顧一切地先推開她,「對不起了。」
無暇顧及李芬妮的反應,她邁開步伐,飛也似的直奔齊奶奶的臥房。
老人家正躺在床上,緊閉著眼,臉色白得像一張紙。齊京跪倒在床畔,緊緊握住她的手,俊秀的臉上難得流露出驚慌失措。
見她進來,他瞥了她—眼,方唇顫了顫,欲言又止。
「放心,奶奶不會有事的。」她低聲安慰,在他身邊蹲下,伸手撫上老人家的額頭。
好涼。她顰眉。
大概是腦溢血吧?幾年後,齊奶奶便是死於一次嚴重的中風,至今她還清晰記得當夜籠罩在整個齊家的低氣壓。
那晚,齊京一句話也沒說,木然的表情像把自己封進了某個與世隔絕的冰窖。
而她,看著那樣的他,好害怕……
她驀地深呼吸,強迫自己推開不受歡迎的記憶。
齊京望著她凝重的神情,下頷一陣抽動。「她會不會……就這樣——」
死了。
她知道他想說什麼,也明白他沒有勇氣將那個字說出口。
心一扯,她不覺伸手覆住他的,「不會的,齊京,不會的。」
「可是——」他還想說什麼,幾名醫護人員忽地拾著擔架闖進房裡,兩人只得站起身,看著齊奶奶被小心翼翼抬上擔架,送上救護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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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是腦溢血。
「別太擔心,發作的情況並不嚴重,應該很快就能醒過來了。」主治醫生和婉地對他們解釋,「只不過以後要小心一點,注意飲食跟健康狀況,否則很容易再發作的。」
「不需要開刀嗎?」齊京問。
「不需要,只要住院觀察幾天就行了。」醫生微笑,「夜深了,你們應該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吧,這裡有護士看著。」
「我想留下來陪奶奶。」
「我知道你很擔心,不過家屬是不能進加護病房的,而且現在也過了探病時間,你們還是先回去吧。」醫生勸道。
「對啊,齊哥哥,我們先回去吧。」李芬妮插口,挽上齊京的手臂。「你擔心了一整晚,一定也很累了,回去休息吧。」
「我不想回去。」齊京漠然推開她的手,逕自轉向醫生,「醫生,我就待在外面,我不進去,只是在這裡看著。」
「那……好吧。」見他神態堅決,醫生只好勉為其難地答應,「那這兩位小姐?」他望向李芬妮與程水蓮。
「我留下來陪齊哥哥。」李芬妮立即接口。
「你們都回去。」齊京冷聲道,「我一個人留下來。」
「可是——」
「回去!」
冷厲的語氣震動了在場每一個人,尤其是李芬妮,她似乎大受打擊,眼眸迅速蒙上淚影。
「好,我聽你的話,我回去。」語畢,她跺了跺腳,掩面而去。
醫生跟護士們也暫時散去了,加護病房外的走廊,瞬間空蕩蕩的,只餘齊京獨坐於廊上長椅,以及躲在牆角、默默凝望他的程水蓮。
他把自己封閉起來了吧?就像多年之後的那一夜,他推開了所有人,不許任何人碰觸他的內心。
那時候的她,害怕那樣冰淡沉淪的他,不敢靠近一步,可今晚——
她盈盈走向他,在他面前蹲下,抬頭仰望他。
齊京驚愕地瞪她,「我不是叫你們回去嗎?」
她搖搖頭。
「回去!」他銳聲驅趕她,「別來煩我!」
她下說話,沒被他嚴酷的氣勢嚇到,靜靜伸出手,握住了他的。
齊京顫了一下,想掙脫,她卻堅決握住,不肯鬆開。
他的乎,好涼、好冰。她緊緊握著,帶領它們偎近她的臉頰。
「你、你幹什麼?」他不敢置信地睇她。
「我只是想讓它們溫暖而已,它們……好冷。」她喃喃低語,神態溫柔。
「你!」這突如其來的舉動令他震驚莫名。
「不要害怕。」她摩挲著他的手,「奶奶不會有事的,她很快就會醒來的。」
「你……誰跟你說我害怕的?」他乖戾地斥喝,驀地甩開她的手,站起身來,背脊挺得僵直。
她跟著站起身,來到他面前,揚起臉,定定凝視他。
「不要……不要用這種同情的眼光看我!」他低吼,俊顏掠過一絲狼狽,「我不需要!」
為什麼他總不讓人碰觸他的內心?
她歎息,「齊京,你很愛奶奶吧?」
他一震,沒料到她會這樣問,愣了好一會兒才咬牙點頭。
「聽說你小時候本來是跟奶奶住住一起的。」
「是又怎樣?」他防備地瞪她。
「後來呢?為什麼到美國去?」
「……」
「告訴我。」她溫聲央求。
齊京彷彿抗拒不了這樣的溫言軟語,別過眼眸,「是爸媽要我去的,他們說美國的教育環境比較好,所以不顧奶奶的反對把我送過去,寄住在Fanny她家。」他頓了頓,「後來奶奶說她身體不好,希望我回來陪她,所以——」
所以他的父母才答應讓他回台灣吧。
若不是齊奶奶,也許他會一直孤身留在美國,完成學業。是因為老人家堅持,他才能回到台灣跟親人同住。
這就是為什麼他如此依戀奶奶的緣故吧?
「我的確……很愛奶奶。」他啞聲繼續說著,「她是我……等於是我唯一的親人,從小就是她最疼我。」薄唇一牽,滋味苫澀,「我其實……其實——」
他沒再說下去,全身緊繃,雙拳縮握,拚了命地掩飾藏在心底深處的情緒。
她看著,目光一柔,伸手抓住他緊握的拳頭,慢慢地、一指一指地扳開。「你其實很怕吧?」嗓音沙啞,「你怕奶奶就這麼離開了。」
「我——」他愣愣地望她,望著她替自己鬆開手指,他看著,呼吸屏凝,腦海一片空白。
許久,當他終於意識到自己的十指全都鬆開了,才猛然向後一退,脫離這不知不覺包圍他的溫柔圈。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他瞪視程水蓮。
這不是他所熟悉的女孩,就算在她和他鬧脾氣之前,她也不曾以這種方式待他。
她待他的方式,溫柔至極,慈愛至極,像姊姊,也像母親,包容著一個受傷的孩子……思緒至此,他身子驀地一晃,眉峰倔強地聚攏。
「你不用同情我。就算……就算真的發生了什麼事,我也有心理準備。畢竟誰都會離開誰的,總有一天。」他閉了閉眸,低啞的聲調蘊苦連他內己也沒察覺的憫悵。「沒有人能永遠陪在誰身邊。」
她聽得好心痛。
他忽地揚眸,凝望她數秒,「你不是也想離開我嗎?」
「齊京——」
「也罷,遲早要離開的。」他低低的、沉思般的吐出一句,嘴角竟還微揚,「沒關係,要走就走吧,我不在乎。」
為什麼他還能微笑呢?在說著這麼教人傷心的話時,他究竟是哪來的自制力說得如此雲淡風輕的?
她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他不知道怎麼難過嗎?不懂得怎麼哭嗎?他一定要像個彆扭的孩產一樣讓人生氣,更讓人心疼嗎?
「你是個傻瓜!齊京,你是笨蛋。」她忽然爆發了,眼眸的刺痛逼得她看個清他的臉,只是不停地眨眼,不停地。
最後,只眨落一顆又一顆剔透淚珠。
他愕然看她。
「你真是笨蛋!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讓人生氣?」她忽地投入他懷裡,握起粉拳,一記又一記槌著他的胸膛,「你知不知道要瞭解你真的很難?你從來不肯打開心房,這樣讓人家怎麼靠近你?」
她一句又一句哀怨地責備,而他,呆呆聽著。
「你明明只是個孩子啊!為什麼就不能像一般十七歲的男孩子那樣?為什麼老要擺出一副酷樣?我告訴你,你這樣子一點也不酷,只讓人生氣,氣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