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涵涵對他的印象不只是不好,簡直可用——差透了,糟糕到極點來形容喲!
躲在長排屋子的轉角暗處,涵涵一面休息,一面觀察著人家……
宇文看起來,除了面孔還紅腫,倒看不出有生氣的跡象;就連鄰居的老嬸嬸,一聽見他的車停住,拿鑰匙遙控車房擲門開關聲時,顫巍巍的扶著紅漆木門,挑高嗓門的大喊著:
「阿文仔,阿文仔——」
羅宇文依然是那副平靜的面孔,甚至臉上還僵著浮上微笑(不右是打腫的臉,扯動肌肉會痛的關係,還是他不得不應酬的痛苦嘴臉!)
「婆婆,什麼事呢?」
「阿文仔,你家的那個阿葉仔,人家的兒子來接回家去了啦,她兒子說哦,以後要住台灣啦,要陪阿母啦,阿葉仔很高興啦,本來要等你回來跟你說一聲的啦,可是,你好像要出去很多天吧。她就先回兒子家了,那個工作,煮飯、打掃的人,你還是再找個人啦,人家的兒子不讓她作幫僕了哦,她終於盼到出頭天啊,你是不是該替人家歡喜?」幹幹癟癟的上唇下唇,中氣十足的大嗓門,撩在讓人耳膜發疼。
躲在遠處的涵涵,耳膜也有著輕微的回音,更何況是與她直接面對面的羅宇文。
只是,涵涵怎麼看,怎麼瞧,向著自己方向的面孔,就是沒有不耐煩的表情,難道那些「不好惹」、「難纏」的說法,還有待商榷?
「婆婆,我知道啦,謝謝你哦——」
「阿文仔你的臉怎麼變胖啦?」
「吃多了嘛!」
「對嘛,長胖一點較有福氣哦——」
隨著他們一搭一唱的問答中,一個概念模模糊糊的在涵涵腦海中形成——
「砰!」靈感終於擦亮五百燭光的燈泡,一回頭,她又朝著市區的道路奔馳,雖然腳已麻木,她仍滿心喜悅的,心臟好似要炸開那般的充滿著……嘿嘿,羅宇文,你乖乖在家等著吧!
涵涵有個「大驚喜」要送給你!
「哎唷喂呀,這……這哪像房子,簡直是狗窩嘛,阿葉姐才多久不在,你就把房子弄成這樣哦
花白的頭髮,老花眼鏡,塗得厚重彷彿掩藏不住皺紋的濃妝,緊身的衣服,花花的顏色,更顯得中國份量頗重,腿上看得見的有毛線褲,看不見的,還有兩雙毛線襪……哇!才九月天,就弄成這番德行,到了寒月,那該要多少衣物才夠啊?
推推鼻樑上那副寬大有顏色的老花眼鏡,涵涵——沒錯!這名「粗俗的老婆婆」就是她的化身,這就是她從羅宇文和鄰居老婦身上得來的靈感。
幻化成嘮叨老婆婆,提著大袋的行李,她就一屁股賴在人家家裡,不肯走了!
她說,她是阿葉姐「推選」而來的;她說,她孤苦伶仃沒有親人;她說,她很勤快——天曉得哦,出生至今,她可是連只碗都沒洗過的,要她進廚房簡直要她的命呢!
宇文的心情是萬般無奈的。
剛剛送走一名什麼都作不好的傭人婆婆,這會兒又來一位慈禧太后的姐妹,他的日子——唉!
這又能怪誰呢?
誰怪的是,自己的憂柔寡斷吧!
為什麼要把大門打開,讓人家提著大包小包,搖搖晃晃的邁步進屋?
為什麼當她腳踏上很久……很久……幾乎從未打掃過的屋內時,自己不能斷下決心的把她趕出去?
為什麼——
在英國留學時,親愛的房東太太原就是這一類型的人,嘮叨嗦唆,以打探別人的隱私當樂趣,東家長西家短,挑撥離間,家事不行,年紀一大把的,濃妝艷抹拋媚眼的萬事欲萬分老練……這種女人,是令人討厭,是令人噁心想吐的!
可是,那時生病了,唯一照顧他的,竟是他看見便掉頭的孤單老女人,她狼狽、披頭散髮,妝也設空畫的一臉蒼白,最怕令人看見皺紋的人啊,等他病好痊癒,臉上也多添著好些紋路。
雖然,病好後的他,性格態度依舊,但看她的眼光已是不同。
這一位自稱是阿葉嬸嬸的姐妹——阿含姐的女人,看在宇文的眼中,竟是當時的房東太太的翻版一樣,強勢的外表,令人敬遠之的打扮,內心的出發點,欲都是為著自己著想……
因為這樣,他更不可能趕她出走——她說,她也沒地方去了,她不想待在養老院,看著一堆老人,她說,她還沒老呢!
是的,全身上下,她的任何一部分,都可能已退化老去,只有那根舌頭是越磨越年輕——
「請喝茶。」
「不行,老人有這麼晚喝茶,夜裡會不好入眠。你想害死老人家啊!」
對宇文的好心,涵涵總有辦法曲解,不過,當逆來順受的年輕人,端來一杯冷熱適中的白開水時,她也無言以對了。
沒工作,沒收入,還是得過活嘛,本來是想趁著這機會,大大的在羅宇文家裡撈上「一大票」,看他這屋裡的凌亂,像樣的擺設全無,她的心中便冷了一大截——難道這裡僅能供食宿,欲沒有薪水可拿?
打零工、趁機「借走」夢幻之星是她的兩大願望.一舉兩得「一箭雙鵰的大事」,沒想到事與願違,第一個願意已經被釘子狠狠戳中——咻,破啦!
「我說阿文仔,我雖然老,可是也得有一、兩個錢零用,可不像阿葉姐,有飯吃、有地方住就高興的不像樣——」
「三萬五還不夠用嗎?那要多少?加一倍夠不夠??宇文的大主,反而讓涵涵睜大眼睛,當然,墨鏡的黑影替她藏起不少驚訝的影子,否則,宇文會懷疑那雙眼睛的年輕。
「馬馬虎虎,帶我去房間,唉,走了一天,累死人啦!」
真不知道誰是主人呢,宇文竟然乖乖的被鬼鬼的老女人東指揮、西指揮,搬著她的行李,扛著上一位僕傭的臥房。
沒想到。真沒想到!
冰箱、電視、錄放影機、音響……該有的設備,沒一項少的,除此之際,花瓶、瓷器、書畫,奢移的擺設,全在這間屋子出現啦!不過——
「哎唷喂呀,這是什麼味道,那是……你收破爛啊!」
她惡狠狠的踢著那堆烏七抹黑的瓶瓶罐罐。惡臭就是從這些東西散發出來的,原來開始轉變的一些好感,又開始逐漸的凍結。
「那不是我的,是阿葉嬸,她捨不得丟東西嘛!」
「哦——」一時語塞,竟然無法面對如此善良、好欺負的羅宇文,她只用著沙啞的蒼老聲音說:
「好啦,好啦,沒你的事了,出去吧!」
「是!」得到太后的御賜令牌,羅宇文急急忙忙的逃竄而出,他的動作,令涵涵有些好笑,但是也令涵涵覺得有些陌生的感動,油然而升上心頭——
他應該也不喜歡「無路用」的老太太吧?
瞧他提起上一位的僕傭,那種無奈的疲憊是掩藏不住的,從這一路行來的逃遢、髒亂,看得她是心驚膽戰,步步驚魂,深怕一不小心,也許會在房裡踩到狗大便呢,那,這位時時住於此地的國際巨星。又是如何適應此地的?
更不簡單的是,其他房間都是簡陋單純的一床一桌,只有這間房裡,設備齊全,色彩艷富,看得出這主人待老人家是用心的,即使沒有工作能力,依然擁有高薪……想著,想著,涵涵有股衝動,想要告訴他——
其實,我是想跟你借一樣東西,「夢幻之星」而已啊!
想做就做吧,趁著濃婦未卸,面貌還蒼老,以這樣的臉孔,借東西或許容易些吧?
不知他在哪個房間,只得一一的找起——
一樓是客廳、餐廳、和室,以及涵涵——不,是「阿含婆婆」的住處,二樓是什麼地方?她還沒能參觀呢!
走上樓,到了樓梯頂端,就瞧見廣闊沒有隔間的平面,衣櫃、書櫥、屏風架上的凌亂衣物,一目瞭然的出現在眼前。
東西依然是不多的,垃圾依然是很多的,唯一較乾淨的地方,大概只有那張深棕色的桃心大木床吧!
他,背對著涵涵正在講電話,似乎也正開始說吧,他才剛剛說完「你好」,報上姓名而已。
不想當個竊聽他人電話的小賊,踮著腳尖,涵涵便想離開,但是,一聽見電話內容她又忍不住停下腳步,她聽見宇文是這麼說的:
「……藏到十八屋地獄,你也得把她挖出來,她害我臉腫得像豬公,十天半個月不能見人,這些損失,我都要那個臭丫頭賠!……你問我怎麼賠?那就別管啦,抽她的筋,剝她的皮,要怎麼做我才會解憤,我就怎麼做!」
他該不會是在說自己吧?讓國際巨星的臉變成豬公的,在今天是發生在涵涵的手上吧,會不會要找的是「以前」曾打過他的人?
涵涵祈禱又祈禱。還是失望啦!
人家是百分之百,沒有半絲折扣的扯上她啦!
「……從沒有人敢像今天那個三八婆那樣打我,好心讓她試鏡,她竟然敢這麼待我,我——你說什麼?連名字也不知道,她沒有報名要試鏡。那她幹嘛跟人家排隊,湊什麼熱鬧?不管!要是不把她找到,那部電影我就拒演,聽清楚了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