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這麼一轉念,她原先憤怒焦躁的心緒便逐漸平定下來,面容重新恢復一貫冷靜,「既然多羅警方不認為喬先生是嫌犯,那我便沒有留在這裡的必要了。」說著,她起身就要離開。
強納森攔住她,「等一等,矢島小姐。」
矢島薰轉頭瞪他,「還有什麼事?」
這傢伙還想怎樣?他侮辱得她還不夠嗎?
強納森彷彿沒察覺她隱聚的怒氣,只是淡淡微笑,「事實上,我們之所以請你過來,是因為喬先生告訴我們一些很有趣的事,我們想聽聽你的意見。」
「什麼有趣的事?」
「他給了我們另一種兇嫌的側寫。」
「什麼?」矢島薰一驚,腦海瞬間空白,數秒後方將眸光調往依然坐在椅上的男人。
他閒閒地躺落椅背,雙手在後腦杓交握,依然是悠然自得的模樣。
「你對我的側寫有意見?」她質問,一字一句從齒間迸落。
「不敢說有意見。」他淺淺地笑,「只是有些不同的看法而已。」
她重新落坐,冷冷瞪他,「願聞其詳。」
「嫌犯大約三十多歲,儀容整潔,也許長得還不錯,但肯定有某方面的缺陷,有可能天生駝背,又或者有口吃。他已婚,或者跟女人同居,喜歡宰制女人。他很聰明,智商極高,卻因為自身缺陷遭受社會排拒,曾經在工作及異性上遭受極大挫折。他可能是電工或電腦工程師,或從事其他需要一定專業技能、卻不需跟人打交道的工作。他痛恨女人。」
矢島薰聽著喬石洋洋灑灑的敘述,怔然。
這男人是誰?為什麼他像是幾乎不需經過任何思考,便能組織這一大段有條有理的側寫?
她不敢相信。
最不願相信的,是他推論嫌犯在人際關係上有困難──這完全推翻了她之前認定嫌犯交遊廣闊的側寫。
他──是故意來找她碴的嗎?
翠眸一瞪,「你是誰?憑什麼自以為是提出對嫌犯的側寫?」
「我什麼也不是,只是個無名小卒。」對她的挑釁他只是淡淡一笑,「不過曾經修過幾年犯罪心理學。」
「你看過這件案子的資料嗎?」她問,驀地轉頭怒瞪強納森,「你怎麼可以讓一個不相干的人看案件資料?」
「嘿,小姐,你別誤會,我可沒讓他看任何資料啊。」強納森大呼冤枉,「是喬先生自己在我們的問話中推論出來的。」
「事實上我是看過一些本案的資料。」喬石插口解釋,「我在來哈斯汀的飛機上,看了一些關於本案的相關報導。」
「所以你便據此側寫本案的嫌犯?」
「不錯。」
她怒視他,良久。
「你為什麼推論嫌犯在人際關係上有困難?」這是她最關切的一點。
「那你又為什麼推論他能言善道,交遊廣闊?」他反問。
「因為他讓屍體擺弄姿勢。」矢島薰解釋,雖然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對一個不相千的人解釋,「這表示他對女人有極強烈的宰制慾望,他瞧不起女人,藉著物化女人得到滿足。我推論他與異性的關係無往不利,因為太容易到手了,所以更瞧不起女人。而且,」她頓了頓,「如果不是具有相當的魅力,又怎能在公路上遊說陌生女子上他的車子?」
「你推論得很不錯。」他微笑讚賞,「但只有一點有問題。」
「哪一點?」
「他不是讓任何『陌生女子』上他的車子,而是『妓女』。」
「妓女?」她一怔,「那有什麼分別嗎?」
「他不需『遊說』妓女上他的車子,只要給她們錢就好了。」
「只要給錢……」矢島薰喃喃重覆,驀地,腦海靈光一現,心跳跟著加速。
她──似乎錯了……
「他專挑妓女,而不找其他良家婦女下手,這表示他在與女性的交際上有問題,他無法說服她們接近他。他恨女人,卻只挑妓女下手,因為她們在他眼中是低等生物,不值一顧。」
「那麼他之所以擺弄屍體,除了權力慾,同時也是宣洩對女人的憤恨?」
「是的。我猜想他成年以前在異性關係上一定遭受許多挫折,也許高中畢業時鼓起勇氣邀請女同學當舞伴,卻徒然招來嘲笑。」
「是啊。」矢島薰怔怔然,在喬石的描繪下,她幾乎可以看到一幅畫面──一個鎮日捧著書,既口吃又駝背的高中男生怯怯地邀請女同學跳舞。
可當他遭受一次又一次殘酷的拒絕,那聰穎的眼眸開始抹上激烈的恨意……
一念及此,她不覺打了個冷顫,翡翠雙眸迷濛地凝定喬石。
後者靜靜持住她,好一會兒,才轉向強納森,「我建議多羅警方可以將目標暫且鎖定這樣的男人,而且,不妨從警察經常聚集的酒吧查起。」
強納森一愣,「為什麼?」
「因為這樣具有權力慾的嫌犯,通常渴望從事具有公權力的工作,」矢島薰飛械化地開口,主動替喬石解釋,「即使他們無法成為軍人或警察,也會藉著接近他們得到自我滿足。」
雖是對著地方警官解釋,可她眸光卻一直緊盯喬石,片刻不離。
「沒錯,就是這樣!」喬石笑道,一面懶洋洋地鼓著掌。
她瞪他。
就算在這麼嚴肅的時候,他神態還是如此漫不經心,悠閒慵懶得令人生氣。
而她,竟然敗在這種人手下……
她輸了,卻無法心服口服。因為她不信自己的判斷竟會輸給一個門外漢,而且是這樣一個漫不經心的門外漢。
簡直──可惡!
「你──究竟是誰?」她再問一次,再怎麼強裝冷靜,語氣仍掩不住微微激動。
「我說過了,」他淡淡地笑,黑眸閃耀璀光,「在下只是個small potato--小人物。」
第二章
「他說他只是個小人物?」清雋的嗓音在闊朗豪華的會客廳裡揚起,蘊著微微好奇。
「對,只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矢島薰旋身,瞥了眼正優雅地靠在義大利沙發旁啜著錫蘭紅茶的好友。
後者一雙湛亮的藍色眼眸正燦燦地盯著她。
她翻翻白眼,「安琪莉雅!我不想知道你現在心裡在想什麼。」說著,她重重躺落沙發,纖雅的上半身與沙發柔軟的後背緊緊密合。
安琪莉雅?羅蘭?哈斯汀──哈斯汀王國年輕貌美的女王眨眨她那像是聰慧,又似乎淘氣的眼眸,「我什麼也沒想啊。」她娉婷來到矢島薰身後,彎下上半身,鼻尖俏皮地嗅了嗅,「你身上還是這麼香,薰,是玫瑰的味道吧。」
「是又怎樣?」
「玫瑰不好,太多刺了。」
「多刺?」矢島薰不解,「什麼意思?」
「會嚇走男人的。」安琪莉雅在她耳畔吹著氣,意味深刻。
矢島薰扭頭瞪她,好一會兒,「如果他們那麼容易受到驚嚇的話,儘管離我遠一些,我不在乎!」
「是啊,你是不在乎,可是那些迷戀你的男人可慘了。在你眼底,他們還比不上一樁兇殺案來得重要吧。」
矢島薰不語,只是輕輕冷哼一聲。
安琪莉雅笑了,她直起上半身,「我真羨慕你啊,薰,普通女人得天天擦香水才能保持這樣的清香,可你卻只需要沐浴乳就夠了。」櫻唇微微一噘,「我真嫉妒你。」
「別鬧了,安琪莉雅。」矢島薰才不信她裝可憐那一套,「全歐洲最古靈精怪的女王會嫉妒我?你才是那個令所有男人牙痛的女人吧。」
「呵呵,牙痛不敢當,說我讓他們頭痛還差不多。」安琪莉雅淺淺微笑,「真正令歐洲男人牙痛的是藍吧。」
「是啊,藍。」
說到另一個好友裴藍,兩個女人都同時靜默下來,心緒再也不能如方才一樣戲謔輕鬆,逐漸沉重。
「還沒有她的消息嗎?」半晌,矢島薰首先打破靜寂。
「嗯。」安琪莉雅輕輕頷首,「她就像是從空氣裡消失了,毫無消息。」
「她究竟上哪裡去了?該不會被綁架了吧?」
「如果是綁架,綁匪應該會提出某種要求,可我們卻沒得到任何消息。」
「那難道是──」末完的語音震動了空氣,浮移著濃濃驚慌。
「不,不會的。」安琪莉雅阻止矢島薰不祥的聯想,「藍不會的。」
「可是,」矢島薰驀地起身,不安的眼神瞪向安琪莉雅,「你知道像藍那麼美,又受盡FANS仰慕的國際模特兒,有多容易成為那些Stalker跟監的對象?我真的很怕──」她頓了頓,沒有再說下去。
從她正式開始從事打擊犯罪的工作以來,不知看過多少變態的罪犯,其中更不乏那種極度崇拜偶像,以致於將對方扣為禁臠,甚至不惜將之殺害的案例。
她真的害怕裴藍也會成為某個變態下手的對象,無法抑制這樣的恐懼……
上帝保佑藍不要遭受此種厄運,千萬不要!
想著,她不禁交握雙手抵著下頷,閉眸誠心祈禱起來。
安琪莉雅自她身後環住她柔軟的身軀,「放心吧,薰,藍會沒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