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既不是那種柔弱無助的女人,面前又沒有一個強壯的男人容她任性地撒嬌,那麼,還哭什麼呢?
她不知道。
她也不想哭的,只是淚水,就那麼霸道地佔據她蒼白的容顏,和冰涼的雨融成令人傷心的濕潤。
她踽踽獨行,猜想也許自己會這麼一個人走到天荒地老,直到世界的盡頭──
那又怎麼樣呢?這麼多年來,她難道不是就這樣走過來了嗎?她不需要一個男人在身旁與她並肩,只要她的好朋友們偶爾在路邊朝她伸出溫暖的雙手就好。
她可以的,可以就這麼走下去,不需要男人來替她遮風擋雨……
她眨眨眼,面前煙雨迷濛,她愈來愈辨不清方向,在一顆心慌亂地逐漸加速時,右小腿忽地一拐。
她低下頭,發現高跟鞋跟不知何時卡住下水道蓋口的細縫。
顫抖的唇角冷澀地揚起。
果然是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啊。
她彎下腰,試圖拔起高跟鞋跟,卻無論如何也無法輕易拔起,反而因為過於用力,折斷了紐細的鞋跟。
她下禁愕然,神思有片刻陷入迷惘,半晌,忽地啞聲輕笑。
做什麼啊?連走路都不肯讓她好好走嗎?
她驀地咬牙,索性連另一隻鞋也脫下,接著站直身子,一手提著一隻高跟鞋。
就算裸足又怎樣?不至於連路也不能走了吧。
想著,她傲然挺直背脊,正打算重新邁開步伐時,一個高大的陰影忽地逼臨她眼前。
她揚起頭,眼瞳映入一張帶著笑意的男性臉孔。
「喬石?」她微微茫然,不敢相信。
他終究還是追來了,帶著一把足以容納兩人的黑傘,為她遮去秋風秋雨。
見她的眸光停留在黑傘上,喬石微微一笑,靜靜解釋,「我跟聖卡爾警局借來的。」
「你──不必理我。」她倔強地撇過頭。
他聽若罔聞,以眸光指了指她穿著黑色絲襪的裸足,「你打算就這麼在地上走嗎?地面很涼的,小心感冒。」
「那又怎樣?反正我全身都淋濕了,不差這一雙腳。」
他再度微笑,「其實我可以幫你把另一隻鞋跟也折斷,這樣你還是可以穿鞋走路。」
「不必了。這樣就行了。」
他默然,好一會兒,伸手揚起她下頷,深邃的黑眸鎖住她,「你很倔強,矢島薰。」
「我就是這種女人。」她負氣地直視他。
「我知道。」他點點頭,若有所思,好一會兒才輕聲開口,「我跟丹尼組長說過了,我們會繼續研究案情,看看能不能提供一些幫助。」
「你──」她瞪視他,感覺降到谷底的心情逐漸翻揚,「願意幫忙他們了?」
「是我們。」他糾正她的說法。
「對,我們。」矢島薰喃喃地,美眸綻出柔和輝芒,「我很樂意幫忙,我很高興──」她頓了頓,嗓音更加清柔,「能繼續跟你合作。」
她溫柔的言語及凝視似乎讓他有些不好意思,臉頰微微泛紅,撐持她下頷的手亦狼狽地縮回。
見他如此倉皇的模樣,她微微好笑,卻也有些羞澀,玉頰同樣染上薔薇色。
氣氛一時靜寂,兩個人肩並著肩,默然地在雨中前進。
好一會兒,她終於打破僵凝,「你為什麼突然改變主意呢?」
「這個嘛──」他沈吟數秒,最後輕輕歎息,「也許是因為你激動的模樣讓我想起我的學生時代吧。」
「你學生時代?」她好奇地瞥他一眼。
「嗯,那已經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瞧你滄桑的口氣。」她微笑戲謔他,「你不過也比我大上五歲而已啊,沒那麼老吧。」
「可對我來說,那時候的一切確實遙遠得像一場不真實的夢。」他轉頭望她,嘴角的笑痕淡淡無奈。
她心臟一牽,「究竟怎麼回事?」
「嗯。」他回過頭,直視前方,。平淡的神情似乎有意封閉。
她直覺地感到不尋常,卻體貼地沒有再追問他,眸光一轉,忽地發現前方正是寬闊的教堂廣場。
廣場中央,一尊維納斯雕像窈窕立於噴泉中央,在細雨紛飛的映襯下,更猶如出水芙蓉,動人心魂。
「很漂亮吧。那座雕像。」
「啊。」喬石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嘴角微揚,「是很漂亮。」
「我們來跳舞吧。」她突如其來地說道,星眸凝睇他,燦燦發亮。
「什麼?」喬石一怔。
「我們來跳舞。」她重覆,不由分說地拉起他的手,直奔教堂廣場。
他的手好大,好溫暖,而她的心情好開朗,好愉悅,似乎正瀕臨瘋狂的臨界點。
她不知道自己怎麼了,也不想去深究。
這輩子,就讓自己跟著感覺走一回吧。
她想,櫻唇揚起,灑落陣陣清雋好聽的笑聲,像迎風搖曳的風鈴,在細雨裡反覆迴旋,震動喬石的胸膛。
「你──」他不可思議地瞪視她。
這是那個他所以為嚴肅自持的女人嗎?
「別撐傘了。」她只是這麼喊道,扯開他握在手中的傘柄,隨手一拋。
黑色的傘面在地面上翻了幾翻,落定不遠處鄰近噴泉的花壇。
她瞥了它一眼,笑得更開懷了,沾染水珠的秀顏仰起,璀璨星眸迎視他,「現在你跟我一樣濕了。」
「是啊。」他被她的笑容感染,不覺也揚起迷人的笑弧,「這下你心理可平衡了點吧。」
「本來嘛。同樣在雨裡走,為什麼只有我淋得像落湯雞?」
「誰叫你不顧一切衝出警局?也不管外頭正在下雨。」
「被你氣的嘛。」她笑,在發現他的臉龐驀地一陣陰暗後連忙轉開話題,雙臂一揚,拉住他一雙大手,「我們來跳舞吧。」
「跳──什麼?」
「你會什麼?」
「我什麼也不會,連華爾滋都跳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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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薇,我們來跳舞吧。」他喊著,在急驟的春雨裡放縱自己,雙臂高展,承接不停狂瀉的雨滴。
「跳什麼啊?」雅薇皺皺好看的眉,擔憂地望著她緊緊裹在懷裡的書,「你連華爾滋都跳不好。」
「那有什麼關係?」他可完全不理會女友的嘲諷,仍然暢懷地笑,「隨便跳跳就行了啊,又不是舞蹈課,沒有人會為我們的舞姿評分的。」
「不要啦,我們還是快回宿舍吧,書都要被雨淋濕了……」
「把書給我。」他搶過雅薇緊抱在懷裡的書,拿自己身上防水的黑色夾克緊緊包裹,將它擱在不遠處一個殘破的石牆缺口裡。「這樣就不怕淋濕了吧。」大功告成後,他牽起雅薇的手,得意洋洋地炫耀。
她拿他沒辦法,只能無奈搖頭。
「來吧,我們跳舞。」
「跳就跳!我可警告你,別踩著我的腳,不然跟你沒完!」
「遵命,公主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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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想什麼?」
激烈的旋舞過後,矢島薰累壞了,身子虛軟地癱在噴泉旁的石階,心跳急促,嬌喘細細。
而方才跟著她一陣亂七八糟旋轉的喬石同樣喘著氣,可濕潤的臉龐卻俯向噴泉池面,怔怔地望著,若有所思。
她忍不住好奇,轉過身子跟他一起俯視著總算平靜的水面。
「有什麼好看的嗎?」
「不,沒什麼。我只是──」他啞聲低語,「想起一些事。」
「什麼事?」她問,卻立即後悔地想咬掉自己的舌頭。
他還能想起什麼事呢?肯定是他跟女朋友的過往了。
那想必是充滿歡樂和浪漫的回憶……
她驀地咬牙,阻止自己再想,伸手往水面一撈,將一串沁涼水珠潑向他的臉。
「嘿!」他微微吃驚,抗議了起來,「我已經淋得夠慘了,現在好不容易雨停了,你還不肯放過我啊。」
「有什麼關係?要慘就慘到底嘛。」
「很好。」他瞪她,「可別想我會饒過你。」說著,他亦伸手往池面一撈,毫不客氣地潑向她。
她笑了,一面轉頭躲著,一面也伸手不停將池裡的水潑向他。
「喂,你還潑!」
「那當然,我要反擊啊,總不能打下還手,任由你潑我。」
「冤冤相報何時了?」他故意大聲感歎。
「不然你以德報怨好了,這樣我就停止攻擊。」
「這可不成!一個堂堂男子漢大丈夫豈能任由女人欺負?」
「好啊,你無情便別怪我無義羅。」
話說至此,兩人正式打起水仗,拼了命地撈水往對方身上潑,矢島薰更狠,專門攻擊喬石的臉,逼得他視線模糊。
「好狠心的女人!」他叫道,正決定報復時,她驚喜的呼喊止住了他的行動。
。「看!噴水池裡有硬幣耶。」
「硬幣?」喬石眨眨眼,茫然,半晌才調轉眼眸,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瞧去。
果然,水池底躺著無數枚大大小小的金屬硬幣,看來都是前人有意擲落的。
「原來這是個許願池。」矢島薰讚歎著。
「歐洲到處都是許願池。」他故意嘲諷地接口,「隨便一座池子找個名目一按,就能許願了,傻瓜才相信這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