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他老是碰上這一型的呢……
一念及此,他驀地甩了甩頭,阻止自己再想,定了定神,重新將注意力回到她的筆記上。
從伊莉莎白?布朗到桃莉?湯普森,她不僅整理了二十世紀初期六樁謀殺案的相關資料,同時也整理了發生在本世紀初的兩樁謀殺案。
莉莉絲和查莉。
雖然查莉的母親曾經因為從事非法的性交易被關了幾天,可莉莉絲的家族犯罪記錄卻是清白的。
在兩名少女的背景資料後她打了個問號,在大大的問號後,有一行小字,字小得若非喬石彎下身子仔細觀察便差點會遺漏,
莫非,這個兇手是要讓這兩名少女為自己的罪愆贖罪?
「為自己贖罪──」喬石低聲念著,嘴角緩緩拉起一絲淺笑。
看來,她終究還是得出跟他一樣的結論了。昨晚,他刻意不說出自己的猜測,就是希望她能經過自己的推理,得到屬於自己的結論。
而他很高興她的結論跟他一樣。
不過,這女人究竟跑哪裡去了呢?連筆記本也隨便擱在這裡?不像她嚴謹的個性啊。
想著,喬石輕輕佻眉,邁開步履走出工作室,尋找矢島薰的身影。
他在客廳裡發現她,她背對著他,娉婷的身子站在面向陽台的落地窗前,若有所思的姿態恍若一座雕像。
「嘿,你怎麼了?」他揚聲問道,有些不解。
聽聞他的嗓音,她驀地旋身。
他眨眨眼,瞬間感到有些眩目。
她臉龐明亮,眼眸綻出難以形容的璀亮光彩,玫瑰色的唇角揚起美妙的弧度,像完全掩不住突來的喜悅。
他不覺心跳加速,「發生什麼事了嗎?」
「我……剛剛接到一個電話──」
「電話?」
「嗯。」她用力點頭,神采照人,「我的好朋友──裴藍她沒事了,路西法抓到了綁架她的人,平安把她救回來了!」
「你說什麼?」喬石莫名其妙,「裴藍怎麼了?路西法又是誰?」
「我說,藍回來了!她平安無事。」
「什麼平安無事啊?你究竟……」茫然的疑問還未完全從喬石唇間吐落,他便覺得胸膛狠狠一緊。
他身子一僵,有數秒時間腦海一片空白,好不容易才回過神來,低頭望向那個翩然投入他懷裡的曼妙身影。
她雙手緊緊勾住他的頸項,灑落一串串清澈剔透如春泉的笑聲。
「藍回來了!藍回來了!她沒事了,真是太好了,太好了!」她抱著他又叫又跳,完全控制不住滿懷興奮,「真是太好了──」
喬石眨眨眼,不明白她為何如此開心,只覺得自己一顆心也因她無法抑制的喜悅飛揚起來。
「太好了,薰。」他啞聲說道,緊緊地回抱她。
她卻像忽然清醒了,翠眸一揚,怔然望向他,半晌,玉頰忽地渲染紅霞,身子跟著急急退開他胸懷。
「對不起,我──」她斂眉低眸,輕輕咬著下唇,「我太激動了。」
「沒關係。」他微笑,星眸閃亮,「我很樂意分享你的喜悅。」
她望著,忽然覺得呼吸一梗,心韻也跟著凌亂起來。
「不,對不起,我太不像話了……我……我不該這麼又叫又跳的,甚至……還抱住你,你一定……我──」她倉皇地語無倫次。
「薰。」他以一聲輕柔的呼喚凝住她不停往後退的身子。
「你──」她震驚莫名,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叫我的名字?」
他只是微微地笑,「你有個很好聽的名字。」
「可是──」望著他淺淡卻迷人的笑容,她發現自己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能怔然凝睇著他。
「我能這麼叫你嗎?畢竟我們也認識了幾天,可以稱得上是朋友了。」
「朋……朋友?」
「嗯,我會很榮幸有你這樣的朋友。」
「我們──我們是朋友?」
「你願意嗎?」他柔柔地問,朝她伸出手。
她默然不語,瞪著那只意欲與她相握的大手。
「你願意嗎?」他再問一次。
你願意嗎?
天!矢島薰感覺自己無法呼吸。為什麼他不過是想跟她握握手宣示兩人的友誼,問話的語氣卻彷彿正向她求婚?
他在想什麼……不,是她在想什麼?
她閉了閉眸,深深呼吸,強迫自己凝定心神,接著朝他伸出右手,「我們是朋友了。」
他眸光一亮,「謝謝。」
她沒說話,只是淺淺微笑,可他湛亮的黑眸卻緊緊鎖住她,愈來愈幽邃,愈來愈深不可測。
愈來愈──令她不敢逼視。
她心跳一停,「我……去打電話給藍。」
說著,她立即旋身離開,如疾風般地迅速躲入自己房裡。
彷彿正逃開什麼可怕的猛獸──
第五章
「你們要找的是一個年輕男性,二十五到三十歲。他具有木工才能,或者就是個木匠。他學業成就不高,但智商卻頗高,聰明有組織能力。他曾經報考過軍旅或警察,卻因為某些原因沒有如願,可他卻與警察關係良好,他們也樂意告訴他一些辦案內幕。他可能認識兩名被害的少女,尤其是查莉,他很可能跟她有不尋常的關係,也許曾是她的情人。」關掉投影機後,喬石結束了簡報,他示意站在一旁的矢島薰打開燈,幽深的黑眸梭巡講台前聆聽他簡報的數名警官。
他們是聖卡爾鎮警局兇殺組的成員,如今一個個都睜大眼眸,不可思議地瞪向喬石。
就跟她之前對多羅郡的警方做簡報後的情況一樣。
矢島薰想,不覺微微一笑。
但他們雖然震驚,卻不像多羅郡警方一樣抱著懷疑的態度,而是善意的好奇。
「請問喬先生,你為什麼認為兇嫌有木工才能?」
「因為十字架。」喬石解釋,「他把用來建造十字架的樹枝砍伐得十分整齊,那樣平滑的切口絕不是一般人可以修出來的,因此我們猜測這個人經常從事這類的工作。」
「為什麼他會跟警方關係良好?」
「因為兇手選擇的犯罪手法。他將受害者釘在十字架上,表示他心理有強烈的處罰意識,他認為自己是在處罰這些有罪的受害者。通常會以凌虐──或處罰的方式對待受害者的兇嫌,對從事公權力的職業都有一定渴望,就算本身不是警察,也會盡量接近這些人。」
「那麼查莉呢?你為什麼認為兇嫌認識她,甚至可能是他的情人?」
「嗯,那是因為我們發現,查莉可能在受害時已非處女,兇手有意故佈疑陣……」他平靜地解釋,有條有理地將昨夜兩人的推論過程告訴這些刑警。
矢島薰在一旁靜靜聽著,有些怔然。
她發現聖卡爾的刑警在提問時,往往是以「你認為」開頭,可他卻都以「我們」來回答。
她當然明白這個「我們」是什麼意思,他顯然是將「她」包含進去,以一種平淡卻堅定的語氣對這些刑警強調。
他想告訴他們,這些側寫並非他一人努力的成果。
他──不肯將功勞獨攬……
一念及此,她不覺眨眨眼,有些鼻酸。
其實他完全可以不必這麼強調的,畢竟他本來就是以道格局長邀請的名義耙言裡協助聖卡爾警方辦案,而她不過是局長指派給他的助理。主要負責的人是他,對警方報告的人也是他,他真的可以不必特別強調的──
可是,他還是這麼做了。這樣貼心的舉動令她心底泛過一束暖流,總是咄咄逼人的眸光不知不覺柔和下來。
雖然時序早跨入二十一世紀,可男人對女人的既定認知還是屹立不搖,一直以來,她總要武裝起自己在這些男人面前表現才幹、爭取認同。有時即便展現了展亮麗的自己,他們還是要以懷疑且捉弄的態度對待她──就像那次在多羅郡一樣。
她本來以為喬石也是那場惡作劇的參與者之一,到如今才真正相信地確實無意捲入漩渦。
這陣子心底深處對他淡淡的埋怨與不服至此終於消逸了,取而代之的,是嶄新的敬意。
他是值得她尊敬的,不是嗎?畢竟她從學生時代起就研讀他的論文啊。
一……事實上,我們針對在現場取得的精液樣本做了DNA檢定,找到了一個可疑的嫌犯,他──基本上符合你的側寫……」
「是嗎?」聽到此,矢島薰精神一振,終於插口,「是怎麼樣一個男人?」
「羅勃特?克裡斯多夫。」兇殺組的組長丹尼雖是回答她的問題,可眼光卻直視著喬石,「他今年二一十歲,居住在聖卡爾鎮北方,就距離那座懸崖不遠,他確實是個木匠,從他祖父那一代開始,就是鎮民們相當倚賴的木匠。他只有高中畢業,事實上一個木匠也不需要太高學歷──」他頓了頓,忽然顯得有些猶豫。「呃,他還跟我們關係不錯,其實你也知道,我們都是同一所中學出來的,大家都是老朋友了。」
「他認識莉莉絲跟查莉嗎?」喬石問道。
「我想是認識吧。不過沒聽說他跟查莉交往過,頂多就是到她家做過幾次木工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