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她執著的話語、愛憐關懷的舉動,比那足以致死的傷口還要壓迫著羅伊的心,她不懂他的掙扎,她不懂那一點點的光線,都會置他於萬劫不復之地。
「那麼永夜呢?風魔呢?」羅伊痛苦的低喊著。她可以為此刻的感動說出任何不負責任的誓言,但他不能,他會當真,而現實終將狠狠敲碎他的夢幻。
他撥開她紊亂的髮絲,以他的手為她拭去白析曰臉龐上的血跡,冷月下,他再度為她不沾風塵的美,悲哀的揚起一抹淡淡的笑。
「逐日,你不能的,你忘了你的夢想嗎?雖然我曾嘲笑那是虛偽的正義,但它畢竟是美好的,就是因為太過美好,所以永遠也不會屬於我。」
他笑容中的無奈與悲傷刺痛了莫逐日的心,她反手環住他,卻發現連自己也無法暖和他不斷下降的體溫,閃著自嘲的金眸埋藏了許許多多不為人知的秘密,而那些秘密終將他揮發成一個滿身罪孽的惡魔。
「羅伊……」她輕覆的撫上那隻金色的眼眸,滿腔的呼吸,為了這個名字而痛楚,「難道你真的沒有辦法回頭了嗎?」
羅伊從胸中發出低沉的笑,笑中融合了苦與愁,就是找不到快樂。
他撫摸著她的發,意外在血腥與塵沙中,依舊嗅聞到她淡淡的髮香,這讓他更加昏眩,迷醉的知覺將思緒逼到遙遠的過去。
他恍惚的開口,「你知道暗隱嗎?」提起這個年代久遠的名號,連他自己都有些陌生,「在我八歲生日那夭,我的父母忽然宣佈他們是彼此毫無感情的殺手,之後,我美滿的家庭一夕破滅,父母成了教官,兄弟是對手,而新身份是暗隱的培育殺手。」
莫逐日的身子有片刻的僵硬,當初剿滅暗隱的是地神和天王,但他們絕口不提關於暗隱的任何事情,而她沒想到,那居然是這麼一個慘無人道的組織。
羅伊陷入他從不回想的記憶中,唇邊揚起有趣的微笑,「初次比鬥時,我嚇得嚎啕大哭,若非寧槐出手,我早死了,那些人嘲笑我的懦弱,我卻連提刀阻止他們的勇氣都沒有,太過弱小的人,在暗隱是注定淒慘的,尤其寧槐不在時,那些可以輕易動手殺人的大孩子,簡直把我當成他們的玩具。」
聽著他低啞的笑聲,莫逐日在他臉上看到了麻痺。他不痛恨那段過去,卻也不能原諒那個軟弱的人是自己,所以,連他都嘲笑著自己。
「後來呢?」像是要阻止他自虐的笑,她問道,喚回他渙散的心神。
後來?金色的眼眸閃爍著詭異的火光,羅伊目光熠熠的望著她,好像準備敘述一件值得興奮的事。「有一次,我受不了了,忽然,就殺掉一個地位甚至比寧槐還高的人,之後,我每殺掉一個笑過我懦弱的人,眼淚就少流一點,到最後,我不再哭了,也沒人再笑過我懦弱,就這樣,我殺光了我的懦弱。」
他殺掉的並不只是懦弱,同時也殺掉了那個純善溫和的羅伊,比起寧槐為任務殺人不眨眼,羅伊的內心腐敗得更徹底,已經腐朽的部位,又有什麼方法可以康復呢?
她撫著他的髮鬢,心痛的垂下眼睫。除了為他感到悲哀外,她發現再多的辯解或開脫都是廢話。不曾經歷過那種苦的人,有什麼資格妄下勸阻呢?
他觸感柔軟的髮絲彷彿上好的毛料,而他的心卻早已腐化成一攤惡水,困住了自己,也困住了她。
「既然寧槐救過你,你為何要跟永夜對立呢?」莫逐日提出心中最深的疑問。
「是出賣吧。」他替她吐出那個傷人的字眼,並對她說出,他從沒向任何人做過的解釋。「我只是想提醒他,不要以為從一個漩渦跳到另一個漩渦就算解脫了,他和單耘疾那個公子哥都太過天真,如果依舊幹著殺人的勾當,那和暗隱有何不同呢?」
這所有的一切並不是巧合,永夜的轉變的確肇始於羅伊的別有用心,而他將罪過一肩背起,任憑寧槐誤會他。
「為什麼?」她抬眼,月光下望著他晦黯不明的臉孔,「為什麼你不說?為什麼要用這種方式傷害你自己?」
「殺手不需要朋友。」他語調裡帶著絕望,諷刺的笑著,「寧槐、追風—他們太過重視朋友,本來就不應該當殺手,而我呢?該死千百次的人」他的唇被她的手搗住。
「別輕易的說出死亡,你還活著,不是嗎?」她祈求上帝,要他記得心跳的旋律,不要總是讓他喪失當人的知覺—而最終真變成了鬼。
羅伊用一個很輕的吻,印在她的手心,而她的雙眸刻畫著他的臉龐,小手不禁也隨之遊移。
「可是,我終究是失策了。」他歎息,舒服的享受她的撫摸,冰冷魔性的金眸只有在望向她時,會呈現意外的溫柔。
「什麼?」她困惑的拉近彼此的距離,他說得太小聲了。
「不過,我很滿意。」羅伊微笑,輕聲呢喃的聲音越來越低,「上天讓我遇見了你,讓我看見那些美好,雖然我做出了些愚蠢的事,但是……」
他龐大的身軀忽然失去支撐力,整個人往後倒下。
莫逐日害怕的發出驚呼,「羅伊!」
淌倒在滿地血泊中,他的雙眸尚未閉上,緩慢的眨了眨,「沒關係,我只是累了……」他握住她纖細的手指,放在唇邊輕輕呵氣,雙眼無法聚焦的看著她,眸色逐漸迷濛,「我真的……真的很羨慕風魔……」
他依舊喘息,但眼皮沉重得像是快要闔上。
莫逐日很害怕,不斷的搖晃他,「不可以,羅伊,站起來,你不可以休息。」
她勉強的扶起他—然而,她受傷的右腳連支撐自己都很困難,更何況是他。兩人站直沒多久便搖晃著摔倒,她吃痛呻吟,而羅伊也清醒多了。
「天快亮了……」他仰頭望向天空,一手緊緊的挽著她的臂彎,視線轉到身旁的她,「你還可以走嗎?」
她點了點頭,羅伊拆下一根樹枝當枴杖,兩人相互扶持,蹣跚的離開充滿血腥與殺戮的戰場,他們並沒有察覺,在滿是陰影的暗處,有一隻嗜血的眼從頭到尾緊盯著。
島嶼的東方淺淺升起晨曦之幕,這一對衣衫襤褸的戀人正走進連他們自己也無法預測的命運。
第十章
他們的身上都帶著傷痕、泥塵與血跡,但卻能感受彼此的心是熨燙的貼在一起,羅伊不再細想以後會如何,那對於接近休克的人而言,是太過遙遠的問題。
「太好了,越來越接近河口了。」他急促的喘息說道。
沿著河岸走,山坡卻越來越陡,但羅伊堅持一定要走向海岸,他淌出的血液多得嚇人,莫逐日卻無法阻止他沒道理的決定。
「要休息一下嗎?你的臉色很差。」她按住他持著樹枝為枴杖的手,擔憂的詢問。
「不必了。」羅伊勉強的微微一笑,低聲呢喃,「就快到約定的時候了,屆時你就安全了。」
「什麼意思?」莫逐日警覺的問道。約定的時候?他和誰做的約定?
「走吧。」羅伊沒有回答,只是更加勉強自己向上走去。
沿途水平線越加開闊,河水的速度越加洶湧,河面激起泡沫的水花,最後,呈現他們眼前的,是倒掛絕壁落下的瀑布。
羅伊像是鬆了一口氣,整個人倒在一塊大石旁,乾燥風化的岩石受到壓力,碎石喀啦喀啦的滾落在遙遠的懸壁下。
莫逐日眺望而下,不遠處,海浪激烈的捲動岸邊的石頭拍打海岸,波濤洶湧的巨響彷彿世界末日來臨般。她走到羅伊身旁,他蒼白著臉,半閉著眼,握住他失溫的手,她感覺絕望。
「你到底在想什麼?這裡什麼都沒有,如果你肯好好休息,也許……」她無法再說下去,也許如河?不會瀕臨死亡嗎?
「你不用管我會如何,就算下了地獄,搞不好連撒旦都會被我幹掉。」他緩慢的說,她則蹙起眉。
這句話帶給她很不好的預感。
看著她糾結的眉頭,他突然伸手壓住她的後腦往下,短暫但徹底的吻過她,他必須將她的甜蜜牢記在心頭,如果說這場計畫的結果,他終究得失去一切,甚至是性命,但只要能擁有短暫片刻的她,就足以補償了。
一陣機械運轉的嘈雜聲打斷了兩人的親暱,羅伊鬆開她,兩人的視線同時仰望聲音的來源,出人意表的,一架直升機正盤旋在他們上空並緩緩落下,而且,光是從機身即可判斷,那是永夜專屬的。
「是怎麼一回事?」她不可思議的問。風魔背叛了她,永夜應該已經淪落到地球和平解放機構的手中,怎麼會……
「你會明白的。」羅伊揚起如謎的微笑,但這抹笑卻在看見她身後所暗藏的危險時,僵在唇角。
「怎麼了?」察覺他異色的眼眸滿是警戒的神色,她困惑的想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