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火炮。」
「原來是火炮呀,真大聲,像是要硬生生地將天頂蓋兒給炸開了。二少爺這一提,我倒想起來了,聽說這幾天城裡的火炮都教人給搬光了呢。」
將天頂蓋兒給炸開?
冷不防地,容翼聽進這句閒聊,只覺得心一沉,頭皮直發麻。
「全部?」
「啊?」金台石沒反應過來。
「火炮呀,全都教人給搬光了?」
「可不是嘛,聽說連一根都沒得剩。」
「誰?」不知怎地,他心口升起的惶然劇增。「誰買去的?」
金台石聳聳肩,「大概是哪戶人家在辦喜事吧,要不怎會買這麼多。」
「啐,你這不是說了等於沒說?知不知道是搬去哪兒?」
「我沒多問,就瞧幾人扛著火炮全都往山裡背。」舉手遙指,恰恰,不就正是頂峰山的方向。
容翼頓時僵了身。
「在山上辦?」
楞頭楞腦的金台石呆呆問:「什麼?」
「在頂峰山上辦喜事?」容翼再次強調,腳步不由得加快。「頂峰山上有鬼在住呀?以前有我,而現在就只有那個像猴兒似的程咬金。」最後那幾個字像是用飄的飄進金台石耳裡。
「像猴兒似的程咬金?二少爺說的可是那鄔姑娘……咦!跑這麼急,二少爺想找地方解手嗎?」他追著問。
「你這蠢蛋。」
「我蠢?」
「哼!」
「二少爺,你可得說清楚一些……啊?」及時反應過來,金台石也慌了。「莫非二少爺是要上頂峰上一探究竟?」
「當然。」
「不可以呀,二少爺,萬萬不可,你忘了先前你是讓人給趕下山的,再貿然私闖恐怕不太妥當。」
「管她!」
「二少爺,你且停步,萬萬不可魯莽行事。」
「囉唆!」
長腿急奔,容翼迅速擺脫掉金台石這個話多又反應遲鈍的跟屁蟲,直往泛著疑雲重重的頂峰山。
那聲聲震天刺耳的響雷,絕對與被買光了的火炮有關連,甚至也絕對跟鄔棻那程咬金脫不了干係,他敢賭!
沖,沖沖沖,花了一盞茶的時間,氣息急喘、胸腔塞滿欲爆的忿忿不平,容翼衝到了熟悉的……赫,熟悉個屁,眼前的混亂哪還稱得上山洞呀!
沒了,他的死人骨頭,全沒了。
一時之間,過大的劇變令他幾乎無法承受,腿一軟,他癱跪在那堆還飄著灰沙的亂石前,傻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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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眼旁觀,鄔棻的心境是一片帶著微微同情的漠然。
容翼果然不笨,知道要跑來確認,只不過木已成舟,瞧他那副驚愕莫名的模樣,她暗歎,悄悄的讓同情又多往心口傾洩一些。
一心嚮往的東西被奪走、毀了,那滋味絕對不好嘗,她可以體會。
「棻姑娘?」虎背熊腰的工頭也嗅到了氣氛不對。
微側身,她輕聲吩咐已經收拾妥當的工人們先下山,唇角微勾,點頭謝過工頭想挺身護衛的心意,她不想再牽扯無辜的人蹚這渾水。
好一會兒,仍舊飛煙灰散的山區,獨留她和二篤、阿藩與仍對亂石長怔的容翼。
天頂的艷陽高照卻完全透不進枝葉茂密的樹林裡,靜默的環境更添增林間森冷的氛圍,恁是久居在山中的鄔棻,依舊輕輕顫起了哆嗦。
而容翼卻似毫無所感,直到飛灰漸歇,林鳥也一隻接著一隻的重回枝頭,他才終於有了動作。
他起身,拖著蹣跚的步子退了一步,瞪著眼前那凹凸不平的半個洞口,雙手環胸,久久,久久久久的不吭氣,陽光般的亮瞳難得充盈著沉怒的陰鬱。
這,什麼意思?
「為什麼?」他問得很痛心。
被這麼挖來炸去,土裡埋的那堆死人骨頭八成死得更徹底了,這下子他也甭挖了,直接拿瓦壇來裝骨灰還省事點。想到土裡的那堆骨頭死了都不得安寧,心,好火呀。
鄔棻不語。
又是一段冷凜的僵凝,四目相望,即使隔了段距離,她依舊感受得到他的痛,那彷彿是很椎心刺骨的痛楚,因為他的背脊挺得太直,雙拳緊握在側,那雙瞪視著她的深炯瞳光比刀劍還懾人。
「妳搞的?」
不是她!
但師父在她耳邊嘀咕及擅自決定買火炮跟請工人時,她也沒有開口反對,所以……聳聳肩,她沉默以對。
她雖沒出言嘲諷,但也不見解釋,這令容翼更怒了。
「妳這算什麼?」他咬牙切齒,字句間像是在噴火。「說呀,既然敢做,何不大方承認?」
怒歸怒,但他不敢走向她或靠近她,怕在極怒之下,他會失了控制一掌將她擊到頂峰山下。
「承認?」他是什麼意思?
「難道不是?妳這不是給我來個下馬威?」
「下馬威?」
「不是嗎?」
不是。
頂峰山屬於她,她要在山裡炸東炸西與君何關?下馬威?哼,他好大的誤解呀。冷眼側視,她心中一隅的同情在剎那間煙消雲散。
話說回來,與人正面對峙好累,尤其眼前這個身處劣勢仍不掩凌人氣勢的男人更令人難以招架,舉手投足都顯現出咄咄逼人的蠻橫,既激出她不易掀瀾的淡淡興味,也勾出她許久未顯現的不悅。
「說呀,這是妳給我的下馬威?」見她猶豫,他怒顏逼近。「妳的膽子呢?舌頭被貓咬了?說呀,我人就在妳眼前,現下沒別人就咱們倆,真是妳搞的亂子就乖乖給我認了。」
「對。」
容翼傻了。
萬萬沒料到還真的是她,且在他強悍的威嚴逼迫下,她依舊毫不動容,連多說一句話也沒。
「妳說什麼?」
他真是個不容易死心的男人。
按捺不住心中的厭倦與逐漸日落西山的蒼涼冷寂,鄔棻想快點打發他走,天快黑了,而她餓了,再任他這麼死纏爛打下去,她往後會休得安寧。杏眸不畏不懼的正視他,她選擇最直接的解決方法。
「滾!」
第三章
容翼不是第一次在甄家大宅跳腳,也不是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失態的咆哮,可是他卻是第一次暴跳如雷卻說不出話來。
因為他氣到了極點!
「要水嗎?」
「免!」
「仍這麼火?先喝口水吧。」
張嘴,容翼想悍然拒絕,嗓子卻干到發不出聲音來,下意識地,他直直的瞪著那送到眼下的涼茶。
「喝吧,別將喉頭給燒乾了。」
甄平安的安撫聽在容翼耳裡像是帶著不懷好意的嘲諷,可是她說得沒錯,他的喉頭真的干到連肺都像是著了火般的燥熱。
接過杯子他一口飲盡,涼水入喉,霎時像是任督二脈猛地被打通了般,滿腔怒火化為言語,流利的脫口而出。
沒人附和,但也沒人駁斥,一屋子的人全默不作聲,任他咒罵到盡興。
「我看,你要不要乾脆來幾壇烈酒?醉到醜態盡出,這樣罵下去也比較理直氣壯些。」端著空杯子,逮著他換氣的空檔,甄平安再說。
「妳別勸我,她真的惹毛我了。」
勸他?
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她見自己完全控制不住怒獅的大嗓門,只好退而求其次,以眼神示意早就蹲在牆角挖耳屎的阿火嬸行行好,將巴在門縫偷聽的兩個小子拐到房裡去,不想讓他們小小年紀就受到了污染。
容翼渾然不察氣氛僵凝,情緒越罵越沸騰。
「太過分了!」忍了許久,她的耐性用光了。
「對呀,你們也覺得她太過分了?」暴跳如雷算什麼?他現在簡直氣到想拆房子。
「是你太……幹麼啦?」怒氣騰騰,回首瞥見扣在腕間的大手是自家夫君,而他不需言語,那雙熠亮瞅著她的笑眸滿滿的柔情勸說便完全生效,頓時甄平安的氣焰滅了大半。
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就算是惱怒著容翼的無的放矢,甚至還膽敢叫囂到她甄家來,換做是別人,早被她拿掃帚給打跑了,可好歹他也算是半個親人,更何況他會氣成這樣,追根究底她也要負大半的責任,如果不是她鼓動三寸不爛之舌硬要阿爹將頂峰山給了阿棻,他也不會捉狂。
好吧!就忍忍他吧,呵呵呵……
噓,別笑得太大聲。
好啦。
夫婦倆的眼波交流醞含著只有彼此才懂的親密,不自覺的,十指又是緊緊相扣,身軀貼在一起。
而甄家所屬成員莫不面面相覷,沒一個點頭贊同容翼的定論。
自甄老爺聽從甄丫頭的建議點頭後,那座鳥不生蛋的茂密山頭就是棻娃兒的了。許久之後有一天,他們才赫然發覺到那個山洞竟成了她的第二個窩,但也尊重她的抉擇,所以任她流連,而這外人……不自覺地瞟了容柯一眼,眾人紛紛自動在心裡更正──容翼這半個外人連個屁都沒放,就大剌剌的吆喝手底下的人去棻娃兒的地盤耀武揚威,誰忍得下去呀?
棻娃兒這下馬威,給得好呀!
「說到底,她也是小氣得很。」
棻娃兒會小氣?
甄家人這下更是不贊同了。
誰不知道那小姑娘雖然像個悶葫蘆般沉默,卻有顆最大方的心,一定是容翼這半個外人惹到她,她才會怒言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