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怎般天衣無縫的表面無波也敵不過童稚孩兒最直接無掩的憎恨與嫌惡,尤其經過三張小嘴對他的指指點點,就算他再怎麼愚昧蠢笨,也嗅出危險的味道。
走出甄府,何國臣露出獰笑。
看來,這遠到的「貴客」,應該與他頗有淵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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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何國臣上門拜訪,卻不待有人出面會晤就又匆匆離去,而且下人還說他神色慌張中帶著猙獰冷笑甚至口中唸唸有詞的,當下容翼的直覺就認為事情不對勁。
「他有沒有說要找我做什麼?」
「沒有。」
「也沒交代什麼事?」
「沒有。」
「那有沒有留下什麼口信?」
搔搔腦勺,被問了足足有半盞茶之久的福伯歎了歎。
「二少爺呀,你就甭再刁難我了,那位爺他什麼話也沒留、什麼話也沒說,我去找大少爺,才一個空檔就不見他的人影了。」
「不見人影?你是怎麼做事的?怎麼不留住他?」
這是什麼話?
「阿翼少爺,腳長在他身上,他要上哪兒,誰管得著呀?」微微有了火氣,福伯語調也不免提了些許。「你捨不得他嗎?誰叫你不自己來守株待兔,現下是想怎樣?惱了拿我來栽禍?」
「啊?」
「就算是做下人的也是有那麼幾分毛性子,二少爺你是不知道呀?」
福伯的駁斥又猛又辣,直嗆得面紅耳赤的容翼即使是處在盛怒之下,仍舊是啞口無言。
見多識廣福伯燃起的氣焰也消得很快。
雖說容翼是高高在上的容家二少爺,而且也不算是甄家的主子們之一,但往來頻繁的他早就被視為甄家的一分子了。他不拘小節又豪爽大器的性子誰都知曉,敢這麼跟他嗆聲也是因為吃定了他理不直、氣不壯,絕對能消減他騰騰的怒火,甚至等他恢復平靜後,說不定還會打賞碎銀什麼的給他呢!
「這次你別想。」
「啊?」福伯不明白他突來的話意。
「連個渣你都別想要我打賞!哼,欺我太甚,你明明就站在我跟前,還敢自言自語的嚷這麼大聲。」再惡狠狠的賞了福伯一記眼刀,容翼拔腿就跑。
不是怕福伯追殺他,而是急著去殺人。
「殺人?二少爺,誰又犯著你了?」福伯在他身後追問。
其實自言自語音量過大的不是只有福伯而已。
容翼沒時間理會他的好奇,長腿邁得又快又急,腦子也在飛快的轉動。
他不是很瞭解那個總是笑呵呵的何國臣,幸好在還不知道他是何方神聖時,心裡對他就起了三分戒心,如今知道那傢伙果真是個笑裡藏刀的壞胚後,解決的方法只有一個。
將他五花大綁,然後送到鄔家姊妹面前任憑她們發落。
心裡的主意既定,他邊跑邊摩拳擦掌,甚至還隱約露出殘戾的笑容,彷彿何國臣已然是囊中之物了。
哼,不過是逮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敗類,對他而言太輕而易舉了,他還怕傳出去眾人會笑他勝之不武呢。
腳不停歇,神情充滿肅殺之氣的他跑得更是起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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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伯的嘴巴很大。
容翼不小心說出的計畫聽進他的耳朵裡,東一句西一句加在一起,他立即揣測出來龍去脈,因為對他的能力與突擊抱著高昂的信心,所以取得第一手消息的他當然是迫不及待的大肆宣揚。
當日落西山時,神情訕然且凝重的容翼回來了。
「阿翼,你真的殺人了?」一進門,甄平安劈頭就揪住他的衣襟問。
「誰說的?」
「福伯。」
瞪了面露乾笑的福伯一眼,他撥開小嫂子的手,不發一言。
沒想到消息走漏得這麼迅速,看來他有這個必要當面跟鄔棻說一聲,省得她又小心小眼、小鼻子的亂想一通。
「爺叔、爺叔,別走太快,我們有話要問問你哪!」澄平的呼喊只比他的娘遲了幾個眨眼時間。
斜睨著兩個疾步想追上他的矮腿娃兒,容翼冷哼著氣,不自覺的加快腳步,輕易便甩開他們。
雖然錯過這次機會,但他會想到辦法的,此刻的首要任務是他得說服鄔棻別疑神疑鬼,最重要的是,別懷疑他的決心。
眼角瞥見雙手搭在身後,一派悠閒的容柯,他沒被他的從容不迫所騙,下意識的想避開他。
「阿弟,停步。」
「我有急事,你想說什麼?」
「人呢?」
「人?」容翼裝傻。
「何國臣呀,你不是去殺他?」
見苗頭不對,福伯早就溜了,容翼找不到他來瞪,只好將眼刀砍向不知死活的容柯。
「別再問了。」
「怎麼了?你……」
「哼!」容翼的臉色更難看了。
原以為他的動作極快,鐵定能將人逮個正著,誰知道何國臣果真是老奸巨猾,也不知道為何曉得自己要去找他算賬,當他趕到他住的地方時撲了個空,那兒已是人去樓空了。
「鎩羽而歸?唉!早該猜到的。」他心裡確實是有那麼些微的失望。
如果阿弟能一舉殺了何國臣,甭說孫別稔夫婦會感激不盡,就連阿棻也會對他另眼相看,那往後的發展可就無可限量了。至少若兩人沒這緣分,她也應該不會再刁難他去挖那些死人骨頭,怎料世事難料,天不從人願!
想到消息竟走漏得這麼快,容翼沒時間理會哥哥的長吁短歎,幾乎是用跑的衝向偏廳的側廊,心裡想的、念的全都是鄔棻。
站在她的房門前,他的手才舉起門就開了,速度快得彷彿她就等在門邊。
「你……」瞧見他的神情,她彷彿從雲端跌落在地,燦燦笑顏在瞬間消失無蹤:「失敗了?」
失敗這兩個字對他而言,簡直像新的名詞,以他的性子怎可能接受失敗的結局,但是自從遇到她之後,他竟接二連三的嘗到敗果,怎麼甩都甩不掉。
「我……我也不知道怎麼會這樣。」
靜默著,鄔棻沒吭氣,但水氣逐漸泛上她悲淒未褪的杏眸。
「哎呀,妳先別窮擔心,那姓何的只是失蹤,我諒他也躲不了幾天,所以……這,呃,這還不算是失敗。」
「不算?」
「對。我遲早會將他給逮到!」這是起誓,也是容翼對自己,更是對她的承諾。
只可惜失眠盡一夜的她完全聽不入耳。
是誰說的?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現在的她就是活生生的寫照,稍早聽到院子裡沸沸揚揚的耳語,對他的行徑她是既感動又坐立難安,激盪的心情梗在喉頭,一切就只待他成功回歸,實踐他曾允諾過的諾言。
「你……一切有你是不?」噙著淚,那種椎心的恐懼又竄出來啃蝕她的心。
再怎麼粗莽,他也聽出她口氣中的指控。
「鄔棻,我真的沒料到他的動作竟這麼快,明明事前半點風聲都沒走漏,連我都是臨時起意……」
「別說了!」
「妳……」
「你鬥不過何國臣。」
「我鬥不過他?」
「連你也鬥不過何國臣,他這次是逃到哪兒去了?」嘴裡喃聲囈語,略帶慌亂的眼神東張西望,駭怕的模樣叫人心疼又心焦不已。
她未免太瞧不起他了吧?
胸口猛地嘔起氣,可是眼看淚水狂迸的她情緒已然飄揚且開始呈現慌亂,容翼抑下受損的自尊,一心只想將不安的她安撫下來。
「妳別再逃了,也別怕,何國臣再厲害又如何?這兒是我的地盤。」
「我不想聽。」
「可是……」她不想聽,但是他一定得跟她解釋清楚呀。「今天真的是算他命大,但我跟妳保證,我一定會將他逮回來。」
又是保證?!
鄔棻飆怒,「不用了。」
「什麼?」
「你的保證能信嗎?」
「妳這話是什麼意思?」
「只要你滾開,別再來煩我。」
又叫他滾?
聽進她像是自心底發出的嘶吼,再一次毫不留情的驅離他,容翼的心很受傷。如今的他們已不如以往那般單純了,他已將她擱在心裡了,而既然將她的喜怒哀樂都放在心裡感同身受,那她的疏離舉止更令他倍感難堪,尤其是向來冷然的她竟像是失了神智股地對他吼叫。
東奔西跑卻徒勞無功的他已經夠鬱抑了,再讓他聽到她對他失了信心,這叫他怎吞得下湧現在喉頭的那份酸澀?
「妳先靜下來聽我說。」他捺著性子再解釋,這個節骨眼下,他不能發飆,先穩住她才是重點。
但鄔棻卻完全鐵了心,「不聽。」
「妳一定要聽我說,我保證絕不讓他有機會再……鄔棻?!」見她聽了他的話後竟發了狂似的猛搖頭,瘦削的身子微弓,那止不住且顯而易見的顫抖籠罩她全身,心一凜,他上前攫住她的肩頭,想制住她越來越激烈的反應。
「不要碰我!」
容翼即使聽進她這聲尖叫,仍無法抑住自己不去護衛她的舉動,伴隨著她淒厲的吼叫,一聲清脆的「啪」聲揚起,回聲響透九天雲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