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啜泣斷斷續續,似闡述,更似陷入了深不可測的懼駭,哭啞的嗓子教人不忍且不捨,但所吐出的每一個字卻像把利刃,清楚且深刻的刺進容翼心裡。
她說得迷糊不清,但幾個重點連貫下來,見多識廣的他已大致揣出了來龍去脈。
這何國臣真該死,他饒不了他!
緊擁著她因哭累而疲倦蜷縮身子,他不再出聲,黑勁有神的瞳眸盯著陰暗暗的洞頂不知要說什麼?這種心痛到幾近發狂的滋味,他第一次嘗,現在他只想問,他能為她做什麼?
她該怎麼做才能稍稍平撫這麼多年來在暗處吞噬她心神的恐懼?
他應該怎麼做?
「容翼?」
想著她的不堪過往,心中的復仇策略雖紊亂,但卻源源不斷,幾乎是入了神了,一句細如蚊蚋的輕喚差點就被他所忽略,幸好留心到懷中的嬌軀微微扭動,他俯首,有些意外的望進那雙被淚水浸潤的溫眸。
「怎麼了?」以為她早累到睡熟了呢。
見他問得自然,鄔然反倒吞吞吐吐的難以啟齒。
「說吧,妳又看我哪兒不順意了?」
「你……還摟著我。」
「喔。」
這聲喔代表什麼?
支支吾吾地又掙了掙,可他彷彿死都不鬆開她,無奈之餘她只好吶吶低喃,「我不太習慣……」
「什麼習不習慣?妳以為我就習慣呀?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就習慣了。好了,別這麼小心小眼、小鼻子的囉唆這種雜事,給我乖乖闔上眼,睡吧,洞裡這 冷,不摟著妳,會凍著我的啦!」見她的視線依舊不移,粗口莽性的他隨意嘀咕,「借抱一下會少掉妳一塊肉呀?」
這……鄔棻下意識的搖搖頭,明明頰上仍閃爍淚光,可是唇角卻不由自主的微微勾起。
這人真是蠻橫到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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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你說什麼?」
「聽說前些時候甄府有貴客來訪,這些天見他們府裡的確是常沸沸揚揚的傳出笑聲,熱鬧得很。」
「是嗎?」
「也聽說因為顧及到貴客是遠道而來,所以才會讓客人們先休養個幾天後,再辦盛宴款待客人。」
這理由很正當,說得過去,可是何國臣在意的不是這個。
「那又怎會突然撤宴?」邀了他又讓他撲了個空,至今容翼仍沒傳半點口訊給他,這才是重點。
「這……就不知道了,小的沒再多問。」仁武吶吶的說。
「沒再多問?你這蠢材,你可知道我好不容易才搭上容翼這條線?所以他的一舉一動都要留心點,可你卻連問都不問?哼,簡直是存心想氣死我,我供你吃、供你喝是有什麼用?連這些事都還要我吩咐?」光憑仁武這辦事不牢的小子幾句話,他推敲不出個所以然,可是骨子裡的疑心病卻不斷生起。
他信任自己的過度猜疑,因為就是靠著疑神疑鬼的老毛病,這幾年才會命大,三番兩次都逃過那股強大勢力的追查……強大勢力?!
冷不防地,強大勢力這四個字令他週身一凜,明明是兜不到一塊兒的東西,卻令他疑心大起。
是誰死命的咬緊他的行蹤不放,他至今仍不知曉,但他卻完全清楚,這事的起源是因為他買兇血洗鄔宅那件事。
他腦子越轉越覺得事有蹊蹺,甄家跟鄔家有何關連?
「爺兒?」
「快去給我打探打探,那貴客是何方神聖?」
「是。」
「還有,順便再問出個原因來。」
「什麼原因?」
「你!」氣沖腦門,何國臣直接一腳將他踹得倒蔥栽。「還能有什麼結果,就是甄家為何突然撤宴的原因啦!」
仁武一臉恍然大悟的趴在地上。
「還趴在地上幹什麼?快給我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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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真冷!
還沒完全清醒,睡意仍濃的容翼已立即察覺到問題來自哪兒。
她不見了!
他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從地上一躍而起,愕望著從身上滑落在地的厚毯,怔忡的心思旋即被另一波更急切的憂煩取代,怕驚惶過度的她一時失了理性,會幹出什麼蠢事來,就像昨晚那般,若不是他手長腳長的截住她,她早就成了崖下遊魂。越想心越慌,他急急的衝出洞口,霎時被佇立在洞外的黑影給嚇了一跳。
「你總算是醒了。」
武陽半揶揄的招呼令容翼擰起眉心,惡狠狠的瞪著他。
老頭兒?啐,都什麼節骨眼了,他出來攪和個什麼勁?可是他現在沒心情跟他嗆兩句。
「她呢?」揪著他的衣襟,容翼劈頭怒吼。
這老頭兒絕對知道她又躲到哪棵樹上跳來跳去,他有十足十的把握。
雙手環胸的武陽仍一派悠閒,詫望著他略失分寸的舉止,沒立即透露他想知道的消息,反好奇的問道:「你找她做啥?」
「做啥?這是什麼鬼話?你說我還能做啥?她昨天哭得這麼傷心,這萬一想不開……」
「想不開?」棻娃兒?武陽偷笑。
容翼沒忽略他臉上怪異的偷笑,但他現在沒心思疑神疑鬼,因為腦海中開始浮現出附近的那處斷崖,他全身泛著冷汗。
「天哪,你快給我滾開,再不去救她就來不及了!」
冷不防地被他一把推開,好不容易穩住跌勢的武陽惱了,不假思索的掄起拳頭打算好好教訓這目中無人的黃毛小子,卻在見到他那張氣急敗壞的滲汗臉孔時停住。
小子真的是很擔心棻娃兒會怎樣,瞧他那張毫無血色的面容,嘖,這教他的拳頭怎麼揍得下去呀。
「先別急著走。」
容翼哪聽得進他的勸留,現下尋鄔棻是第一要件,其他的閒雜人等先擺一邊,等他有時間再一一擺平。
「你真想知道她在哪兒?」
「快說!」他沒猜錯,老頭兒果然知道她的下落!他胸口驀地升起一抹酸麻的不悅。
看來她眼老頭兒的感情還真不是普通的好,哼!
「急啥?她總會回來的。」
「回來?什麼時候?」
「等她想出現時。」
「廢言!」
「年輕小伙子的耐性真差,在外頭橫衝直撞就以為翻得出人來呀?」
似笑非笑的咕噥聲竄進拔腿就要衝進林子裡的容翼耳朵,怒眉微揚,他本想不理會,但一想到事實──她對頂峰山的熟悉不輸他,若她真有心要避他,他不管怎樣都是找不到人。
他鬱抑的黑眸直射向武陽。
「她是存心要避我?」他的心很受傷。
他真的是傾盡心神的關注她的感受,可卻被她棄之如敝屣,頓時,他與生俱來的趾高氣揚完全垮了。
「少這麼自哀自怨了,避你?你算哪棵蔥?」
他算哪棵蔥?啐,老頭兒這句話也很傷他,他先記著,往後再找他尋仇。
「那她為何要鬧失蹤?」
「她在逃避自己。唉!這傻丫頭。」
容翼不笨,老頭兒的感歎聽進心,他一點即通。
「這麼多年來,她就這麼當只縮頭烏龜?唉,這笨蛋,真是個笨姑娘,事情發生了,逃避就有用嗎?連人家的關心也不在乎,氣死我了,她難道不知道我有多著急?」
「她是不懂這些。但先問問,你懂自己的心嗎?」
心?容翼疑惑的看他。
「現在,你在想什麼?」
他現在想的是她。
滿腦子,一顆心,想得全是她!
武陽等著,見這傻小子先是頓悟地張口結舌,繼而難以置信的咬牙切齒,最後是長吁短歎的搖頭苦笑,隨意踹著腳邊的石塊,五味雜陳的神情教人心生同情。
成了!
拍拍似乎有口難言的他那微垂的闊肩,武陽很厚道的沒落井下石,也沒加油添醋,就這麼一切盡在不言中。
「這感覺真怪。」他輕喟。
「很不好受?」
「倒不是不好受……嗯,的確很不好受。」容翼改口,又是一臉的忿忿不平。「她有事也不懂得找我商量,就這麼自個兒躲起來舔傷口,這種感覺還真是難受。」
「要她改呀。」
「改?你今天才認識她呀?如果她這麼容易就任人搧動,也不會幾次都給我來個下馬威。」
武陽沒聽他說下去的輕躍上樹頭。
「喂,老頭兒,你態度能不能真誠一些?我的話都還沒說完你就給我跳到樹上去,就像她一樣,氣死人了。」哼!
「呵呵,你不會追上來呀?」
瞪著老頭兒躍向另一棵大樹幹的背影,容翼張大嘴巴吭不了氣,半晌後才猛地一掌擊向額頭。
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怎麼他以前從沒這麼做過呢?
「想通了沒?」
「通了!」容翼恨恨的又瞪向那背影。老頭兒心眼真壞,既然瞧出他的盲點,為何不早些點醒他?
「上來吧。」
「幹麼?」
雖然口氣不怎麼和善,可是容翼還是接受他的邀請一躍而上,兩個大男人各挑了棵分枝巨碩的樹幹對坐而望,啜著武陽丟過來的酒,有一句沒一句的搭著話聊。
大多是容翼在問東問西,而武陽則是看心情挑話題回答,遇到容翼不滿他的四兩撥千金時,便以一句「你自個兒去問她」的聰明帶過,讓他氣惱在心,偏又拿他沒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