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光下,父親慈眉善目,明知珍寶已經被盜,仍舊氣定神閒。
「康兒,你來了,」莊孝寒道,「正巧,為父要讓你見見一位長輩。」
長輩?
莊康抬眸,看到椅上坐著一黑衣老者,雖然蒙著面,但從那銀白的頭髮可以看出是一位老者。
這到底是什麼人?為何來朋友家拜訪還要蒙著臉?
一剎那間,莊康猜到了。
這便是那雪玲瓏的主人吧?聽說珍寶失竊便連夜趕來了,他臉上蒙著黑巾,是因為不想讓風揚鏢局的人知道他的真正身份,擁有如此寶貝的人當然不會想讓世上的任何人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知道的人越少,麻煩和危險就越少。
而風揚鏢局也深知客人的心理,所以立下一條規矩:從不打聽客人的姓名來歷。
因為不知道如何稱呼,莊康只默默地向那老者行了個禮。
「賢侄,不必如此客氣。」那老者嘿嘿笑,笑聲中透著陰冷。
「犬子木訥,還望尊駕原諒。」莊孝寒道。
「哪裡哪裡,賢侄一看便知是性格沉穩之人,繼承莊鏢頭的事業再合適不過。」
「尊駕過獎了,這一次他的差事就沒辦好。」莊孝寒抱拳道,「老朽十分慚愧……」
「事情還沒問清楚,怎麼能就怪到賢侄的頭上呢?」老者仍舊低笑,「莊鏢頭言之過早了吧?」
「康兒,聽見了沒有,弄丟了人家的東西,這位前輩非但沒有責怪你,反而替你說話,」莊孝寒轉過身,眉心一斂,「你還不趕快道出實情?!」
「父親……」莊康低著頭,琢磨著該如何開口。
「不要告訴我你對庫房失竊的事一無所知!那鑰匙世上只有兩把,如果不是我的過失,那麼肯定是你的過錯。」
「的確是孩兒的錯。」打定了主意,他鎮定地答。
「說吧,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其實孩兒根本沒有把寶物帶回京城。」微微垂眸,說了平生第一個謊話。
他如此木訥的一個人,從來不知如何說謊,也不允許自己撒謊,但此刻為了一個女子的安危,他不得不這樣說。
「什麼?!你沒有把它帶回京城?!」此言一出,莊孝寒震驚,那老者的身形也一怔。
「孩兒在路上遇到了劫匪,孩兒武功不濟,致使夜明珠落入了賊人之手,回京之後,因為害怕父親責怪,所以遲遲不敢稟明。」
他很佩服自己可以把這個生平第一個謊話說得如此順暢,內心彷彿有什麼在驅使著他,使他在父親面前如此無畏無懼。
當一個男人想保護一個女子的時候,大概什麼都做得出來吧?所以世人皆稱「紅顏禍水」,而雖然明知是禍水,他也心甘情願。
「逆子!」莊孝寒揚起一掌,狠狠地朝他打過來,瞪目怒吼,「你居然做出這種事?!看我不打死你!」
「莊鏢頭,且慢。」那蒙面老者驟然開口。
「尊駕放心,我莊某就算傾盡全力也會替你尋回那顆夜明珠,如果尋不回來,就算傾家蕩產,也會償還!」
「莊鏢頭不必如此,那夜明珠價值連城,江湖上人人想爭搶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況且江陵距京城千里之遙,途中有所閃失也不足為怪,」老者仍舊呵呵笑,笑聲越加令人毛骨悚然,「我只想問莊公子一句話,問過之後便離開,不會為難你們。」
「尊駕儘管問。」莊孝寒唯唯諾諾。
「賢侄,敢問那劫鏢車的,是什麼人?」
這一句話,倒叫莊康心慌意亂。
「是黑禹山山寨的人。」把心一橫,他咬唇回答。
這句謊話編得也不算離譜,的確,黑禹山山寨是想打他那趟鏢車的主意,現在那顆夜明珠大概也由曲安安之手交到殷飛龍的手中,就讓這神秘的老者與黑禹山山寨去糾纏吧,只要不把姊妹坡牽連進來就好。
「黑禹山山寨?」那老者頷首道,「果然是他們。多謝賢侄相告,老夫還要追查寶物的下落,就不打擾府上了。」
抱了抱拳,他展開腳步,輕功十分了得的越門而去,黑衣極速地消失在夜色裡。
莊康知道父親不會就此饒過他,但他現在顧不得多想,有一件事在他心中盤旋不去,奇怪之極。剛才那老者的聲音好熟悉,他似乎在哪裡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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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之間夏天到了,荷花在池中粉紅銀亮地冉冉綻放。
每一次路過荷花塘,他就會想到她教母親和妹妹用塘泥敷臉的情景,都會不由自主地露出微笑。
她離開他,不知不覺已經這麼久了,這段日子他一直被父親懲罰,閉門思過。
若換了從前,這樣的日子他定會難以忍受,身為男兒,勇闖江湖才是他從小的志向,但現在,他寧可靜靜地站在荷花塘邊想念她。
她騙了他,那樣的對待他,為何自己還要這樣想著她?
他大概就是這樣一個沒用的男人吧!只知道對自己心愛的女子好,卻不顧她們如何對待他,瑤池是如此,她也是如此。
永遠也忘不了在他傷心醉酒的那一夜,她是如何用自己的身體來撫慰他,忘不了她的幽香、她的潔白肌膚,還有似水一般的櫻唇,就憑那一夜,他這輩子都不會為難她。
「大哥--」遠遠的,莊小蝶興高采烈地喚著他。
不用問,他就知道能讓他那個沒心沒肺的妹妹如此高興的,除了好吃好玩的,便是能讓她變得漂亮的玩意兒。
果然,只見她捧著一盒胭脂跑到他面前,揚揚自個兒的臉蛋,得意地問:「好看嗎?」
「什麼好看嗎?」
「我呀!塗了這種困脂有沒有變得漂亮一點?」
「胭脂的顏色還不錯,但妳還是原來的妳。」他老實回答。
「哼!」她踩了他一腳,「大哥,你就不能說點好聽的嗎?怪不得一把年紀了連個媳婦都娶不到。」
莊康淡淡一笑,不與她計較。
「我真的沒有變漂亮嗎?」莊小蝶不屈不撓,死活都要得到他的讚歎,「以前施施姊也塗過這種胭脂哦,漂亮得不得了呢,我一直都很想知道她在哪兒買的,跑遍了整個京城,托了好多人才買到呢!」
「是嗎?」一聽到曲施施的名字,他的神情頓時微變,彷彿有了興趣與妹子探討美容話題,「從前,我沒注意到……」
在他的印象中,施施一直那麼美艷,具體的穿戴打扮他倒是沒太在意。
很害怕有朝一日,她在他的腦海中會漸漸隱去,所以他想跟妹子經常提起她。
「反正施施姊就是一個很會打扮的人,在她的手上,一條破布也能被她紮成好看的腰帶,」莊小蝶歎了一口氣,「其實她長得也不算太好看,跟我好像差不多。」
「差不多?」面對妹子的大言不慚,他頓時笑出聲來。
「我不過就是胖了一點,五官哪裡不如她?」她不服氣地扠起腰,「我如果堅持減肥,也能變得江湖上人人稱讚的大美人。」
「我看未必吧。」他已經覺得很不行了。
「施施姊告訴我,她小時候就很醜,」莊小蝶睨著他,「那時候你連看都不看她一眼呢!」
「我?」斂了笑容,他霎時愣怔,「什麼時候?」
「反正就是小時候,你不記得了吧?可見她那時的確很醜,你都沒印象!」
他真的半點也想不起來。難怪初次在姊妹坡遇到施施的時候,她說他們是舊識,當初還以為她信口胡編,只為了那一顆夜明珠,原來,就在他不知不覺中,錯過了一段緣分。
「我只不過是比施施姊少了一點點毅力罷了。」她伸出一根小指頭比劃。
「什麼毅力?」他在沉思中沒有聽清妹子的言語。
「就是努力的毅力呀!」她搖晃著腦袋,「而且我也不像她那麼傻。」
「傻?」
「為了一個男人虐待自己,不是傻是什麼?」
「為了誰?」他越聽越覺得一頭霧水。
「為了大哥你呀!」她比他更驚奇,「施施姊沒有告訴過你嗎?她是為了讓你喜歡上她,才刻苦保養,變成美人的!」
「我?!」他的劍眉星眸頓時凝住,喉間失了言語。
「她是不是很傻?如今竹籃打水一場空,哈,你妹子我可比她聰明多了,至少我沒有為了慕容遲那個傢伙受苦受罪。」莊小蝶滔滔不絕說著,「不過說起來,我還是滿佩服她的,單單說上次用荷花塘泥敷臉的那個美容秘方吧,雖然我也知道有效,可就是嫌麻煩,嫌那氣味不好聞,所以敷了幾天之後就懶得再動手了,真不敢想像施施姊竟敷了那麼多年,喂,大哥,你有在聽嗎?」
他在聽,一直都在聽,思緒又似跌進了迷霧中,心中百種滋味在翻滾。
她曾經說過自己喜歡一個男人,她的傾國傾城之貌都是為那個人而生,沒想到那個人竟是他自己,想到這裡,他不知該為自己感到驕傲,還是為她覺得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