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如此驚悚的畫面,岳娘一時無法控制,忍不住驚聲尖叫了起來。
從未見到如此血腥、恐怖景象的商女英,則整個人呆愣住,渾身無力,久久無法回神。
差點沒厥了過去的岳娘,驚懼地看著辛慶夢那雙淌著血的十指,顫巍巍地走近他,欠個身道謝,「多謝辛公子及時相救,否則……我們三個弱女子,下場就不堪設想了。」她雖感激他,卻也害怕他,因為那手段太殘忍了!縱使那個人的確是殺了總比沒殺的好。
辛慶夢未作回應,此刻他的心思全懸掛在商女英的身上,他逕自看著神情呆滯、眼神驚愣的她。
他伸手去將她扶起,「妳沒事吧?」
好不容易回神的商女英,將目光移至他的臉上,餘悸猶存地說:「我沒事……」
「妳臉色都嚇白了。」他一語道破。
她看看他,再看看奶娘,一會兒不好意思地吩咐,「奶娘,請妳照顧一下我娘,我……有些事要跟夢哥哥說。」
聞言,岳娘立刻答應了下來,辛慶夢則眼中閃過一絲難辨的神采,便轉身抱起那個已無生命跡象的男人,朝著東邊行去。
他面無表情地將那男人往幾乎乾枯的溪裡拋去,口中有意無意地說:「人的肉體也可以是其它生物的食物。」
商女英尾隨在後,不解地看著他好一會兒,才決定不去追究他的話中含意。
「我剛剛以為你不理小小了,任由我們自生自滅,謝謝你沒有拋棄我們。」她不自覺地露出幼時的口吻。
辛慶夢迴過頭來,眼神複雜地看著她好一會兒後才說:「我不會拋下妳的。」如果能拋得下,他也不至於如此痛苦難堪。
知道他的所作所為全是為了她,可是她也不願他將她所愛的人摒棄在外,「我還是得為娘及奶娘跟你說……謝謝。」
看到她那副神情,他便又忍不住氣惱地問:「為什麼妳就只想到妳娘?我剛剛明明看到妳眼中對我有了恐懼及厭惡,但為了要我保護妳們三人,妳寧可壓下對我的壓惡,可是妳為什麼不好好地正視我,我究竟是怎麼想的?」
這話迫使她不得不直視他眼中那濃烈的創傷,可是她顧不得他呀!愛她的爹爹已經離世,她實在無法再忍受娘哪日也拋下她離開。
她撇開臉,故作冷靜地說:「你說要幫我找尋草藥的,找到了嗎?」喉頭有些酸酸的,好似一個不注意,便會啜泣出聲。
「妳永遠就只會想到妳娘!」他氣得狂吼。
永遠?她曾做過同樣的事嗎?為何他的話老是帶著謎?商女英迷惑地睜大了眼睛。
他突地抓住她的肩頭,激動地搖晃起她的身子,「難道妳至今還未想起來嗎?我已經等了一年了,妳還想要我繼續等多久?」
「想起什麼?」她畏懼地看著他。
「我不信妳還沒想起來,文鰩魚和著我的血會解開妳對前世記憶的障礙,妳早該已經回想起來了。」
「前世?」
「難道永遠也喚醒不了妳前世的記憶嗎?不!我不信……前世我是個孤兒,是妳娘撫養我、供我讀書的,我們自小便有婚約……妳真的一點想不起來?」
她發覺他彷彿快哭了,就如同自己一樣。
辛慶夢迴憶起前世,「妳自小就愛跟在我後頭,可是病弱體虛的妳,三天兩頭就必須躺在床上休養,所以不管什麼時候、什麼樣的天氣,我總是會去後山採回幾朵小花,擺在妳的床頭,妳忘了嗎?
「每回我與鄰居的小孩打架,弄得滿身是傷,妳總是拿著藥酒一一地為我擦藥推拿,雖然妳的推拿有跟沒有一樣,可是那卻是最讓我有家的感覺的時候,妳還記得嗎?
「妳總會用著那輕若無力的手掌,邊推拿邊紅著眼,叫我別去跟其它的小孩打架,要我別去在意那些什麼野小孩、沒爹娘的野種之類的話……為什麼這些還在我腦海中怎麼也抹不去的回憶,妳卻如此輕易地遺忘?為什麼?」他忍不住鼻酸,埋頭在她的頸項問。
聽著他所說的前世,商女英感到極大的震驚。
那些不就是一直纏繞在她夢裡的景像嗎?
「妳究竟有沒有想起來?」他悶頭在她頸間,宛如哀嚎地問。
「我……我……」她實在不知是該說有,還是該說沒有。
然而辛慶夢並未理會她的支支吾吾,抖著聲低問:「為什麼?為什麼妳總是只想到妳娘?妳有沒有想到我的感受?想到我會怎麼想?」
商女英感覺到自己的頸間,正有股溫熱的濕意在擴散著,而她的眼眸也情不自禁地紅了起來。
前世的她,有傷過他?
那他在她死後,又是如何度過的?
為何轉世後,他依然對前世念念不忘?為何會成為一個是人又是鷹的妖?
咬著下唇,強忍住想大哭的衝動,她心疼地擁著他……
第六章
待辛慶夢情緒較為穩定時,商女英悄悄拭去眼角的淚水。
「妳想起來了嗎?」他頭也不抬,依然埋在她的頸間,悶聲地問。
她緊咬著下唇,不語地搖搖頭。雖然她不知道夢哥哥究竟想得到什麼答案,可她終於也知道起因是為了什麼;但縱使她知曉了因由,卻也無法為了他拋去對娘的愛,及那股即將失去的恐懼。
「可以……請你救救我娘嗎?」她輕聲地問。
他猛然地抬起頭,不可置信地看著她。
泛著點點淚光的眼眸正乞求地看著他,那令他心中毫無一絲需要的欣慰與感動,只有為自己感到不值。
不放棄的固執,使他忍不住再問:「妳當真沒有想起來?」
商女英避開那雙滿是恨意、痛苦的眼眸,「求你救救我娘。」前世娘為了她,活得那般勞累,今生有緣再成為娘的女兒,她只想要回報,做她以前所做不到的事──一個能夠孝順娘、不讓娘擔心、不讓娘再哭泣的女兒。
辛慶夢看著她好一會兒,突然仰頭悲憤地大笑,笑得無法自抑,笑得他那淚水不斷地往臉頰墜去。
如雷的淒苦笑聲,震得乾枯泛黃的枝葉微微搖晃,連林中那些少許的飛禽走獸也紛紛驚嚇得振翅離去,或是奔竄逃離這令人感到可怕的地方。
商女英更被他那突來的笑聲,嚇得一顆心卜通卜通地猛跳著。
笑聲一歇,辛慶夢的目光再次落在她身上,「妳知道嗎?我是領導神鷹族族長的繼承者,為了妳、為了想要的答案,我放棄了族長之位,卻緊抓著族長繼承者的天生能力,勤奮地修煉,修得長生之能,為的不過是只想在擁有妳的記憶時繼續活下去,直到找著妳為止,因為我怕自己……忘了妳,然而妳卻如此無情地將我自妳的生命中抹去!」
事到如今,為何他仍不願就此離開?他緊閉著濕濡的雙眼,沉痛地自問。
「夢哥哥……」她為他感到心疼,伸手想要安撫他。
辛慶夢卻退開一步,阻止她靠近自己。
「如果妳不願回想,」他強吸了口氣,才決然地說:「我不會再逼妳,我會當作那是自己所得到的答案。如果妳非要我救妳娘,我會如妳的願,然後離開。」為妳我之間劃下一個永遠的句點!他暗暗地補充說道。
離開她?這個字眼讓商女英情不自禁地哭了起來。
「夢哥哥,你不要……」
他卻不讓她說完,便幻化成鷹,展開雙翅匆匆離去。
往無垠的天際飛翔,使他好不容易才穩下忿恨難耐的心情。
可是隨之而來的卻是矛盾與掙扎。
想待在小小身邊的慾望,和神鷹族不可破壞人間運體的規定,讓他陷入了兩難的窘境。
神鷹族的規定,是萬萬不可破壞的!然而為了前世的糾葛,他常為了自己、小小打破了規定。如今要他再為了小小的娘違背規定,說什麼他也做不出來,她的生命本就走至盡頭,如果再救她,不止自己得受到嚴懲,就連小小都不得善終。
所以為了自己,也為了小小,他不得不食言。
可是已然表明離開的自己,又該如何繼續守在她身邊?唉……
「不要離開我!」用那模糊了的雙眼,望著他漸漸遠去的身影,到完全看不見蹤影時,商女英終於忍不住跪坐在地上,掩著臉哭泣,「嗚嗚……」
可以救回娘的性命,她該值得高興,然而他決絕的離去,同樣使她痛得扯心裂肺。
「難道有得必有失,是老天注定的永恆真理嗎?」她又哭又笑地自問。
突然,後頭林子傳來了岳娘急切的聲音。
「小小姐,妳在哪兒呀?」
商女英趕緊抹去臉上的淚水,「我在這兒。」
「小小姐,妳快點回來,大夫人她……她……」
奶娘的口氣令她不由得著急了起來,提起裙襬,連忙往來時路奔了去。
一見到奶娘,她便急問:「我娘怎麼了?」
「我剛剛摸了一下大夫人,發現她的體溫又升高了……小小姐,我們再不趕緊送她去找大夫,可能就……」岳娘不安地對著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