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想著自己霸佔了他的馬車、又點了他的穴道,再踢他下車實在有違天理,她幾乎就要這麼做了,當然,只是幾乎!
粗魯地按住那人的肩膀,她將他固定在靠椅上,湊上臉在那人耳邊低吼:「姑娘我今天心情不好,你若再敢亂動,小心姑娘把你大卸八塊!」
她當然知道這人聽不見,可她心煩得很,不放幾句狠話實在不痛快。
就在她回頭的當兒,也不知是不是她耳背,竟然聽見一聲幾不可聞的輕笑。
怎麼回事?!
風千舞一怔,立刻警覺地掃視四周。
車廂狹小,一覽無遺,除了這個酒鬼外,並沒有其他人。而這個酒鬼,若非像爛泥般癱在座位上、一身難聞的氣味熏得她直想吐,她真要懷疑剛才發笑的人就是他了。
「奇怪……」風千舞小聲嘀咕著,大概這幾天太緊張,聽錯了……
「勞駕,開一下城門!」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有叫聲響起,馬車隨即停下,風千舞手一抖,差點掀開簾子衝了出去。
城門?哪裡的城門?難道是京城的?
她不敢置信地湊到簾子邊,果真看見巍峨的城牆,以及牆頭上高高懸著的京城燈盞。
這馬車竟是進京的?真叫人意外又高興!
「開什麼開,這麼晚了,還讓不讓人睡覺,天亮再來!」城牆上響起不耐煩的回應聲。
文宣不愧是官宦人家的奴才,見守城的士兵怠慢,立刻霸氣十足地扯開嗓門吆喝。「不行,爺有要緊公務在身,耽誤了爺的公事,小心你的狗命!」
城牆上的人噎著似的氣焰頓失。「對不住了,爺……」不一會兒,嘎吱的聲音響起,厚重的城門被人緩緩打開。
就在文宣走到城門下和士兵對話的時候,風千舞偷偷溜出車廂,轉而趴到車篷頂上。
現在先出來,等下進了城,就能找個機會逃跑,她心裡盤算著。
果不其然,文宣一進城,彷彿知道她的心事般,將馬車停在個幽暗的拐角處,自己則跑到街邊的小店裡買東西去了。
風千舞喜出望外,躍下馬車的姿勢雖然狼狽,一張臉蛋卻掩不住笑意。
她發現自己就在離家不遠的朱雀大道上,她確信自己這輩子從沒像現在這樣想家過。
入夜的京城,街頭巷尾雖有燈火燭光透出,卻遮不住沉沉夜色散發出的凝重,風千舞愉快又焦急地走在回家途中,馬車上的短暫休憩,讓她重新有了體力。
跨過一座拱橋,眼前出現一條鋪著青石的筆直通道,她看見自家高大的院牆,以及門楣上鑲嵌的「風府」兩個大字。
「嗚……」她感動得幾乎要俯地而泣,絲毫沒有發現自己身後,一直跟著個頎長高大的身影。
第二章
那人悄無聲息地跟在風千舞身後,臉上的神情若有所思──他就是帶風千舞回京、理應還醉倒在車上的那個酒鬼,御史大夫文震!
無論是誰,若是看到這位素以風流著稱、屢次在青樓鬼混,甚至貽誤朝廷大事的御史大夫會有此刻如此嚴肅的神情,肯定會大吃一驚。
遺憾的是,沒人能看見。
風千舞一下馬車,文震就讓文宣先行回府,自己則不動聲色地尾隨著她。
她是誰?為什麼這樣做?此刻的他,心中滿是疑問。
他知道眼下時局錯綜複雜,自己無論做什麼都要小心謹慎,但他就是沒法子不管眼前這個女子的閒事,尤其是牽涉到五皇子和七皇子的時候。
自去年秋天起,聖上龍體欠安,二皇子、五皇子、七皇子紛紛拉攏勢力,排除異己,鬧得朝中群臣人心惶惶。
一直以來,他文震不過是個小小的御史大夫,閒暇時表現一下才子本色,順便搭上一樁又一樁的風流韻事,藉以避開朝中的權力紛爭。
可事不從人願,他與二皇子是表兄弟的這層血緣關係,讓許多人將他視為二皇子的親信。
哼,他們親兄弟都在那兒你捅我一刀、我還你一拳了,他這個表兄弟又有什麼用?
可惜,這只是他一廂情願的想法。
就像今天,他明明在聚閒禪寺和妙絕法師論道,可投靠二皇子的青龍將軍聞天朗卻心急火燎地找上門來。
「文大人,五皇子的手下不知道為什麼,這幾天一直在追殺個女人,現在那女人就在瑣雲山附近,勞煩您快去看看。」聞天朗也絲毫不避諱,當著妙絕法師的面便嚷嚷起來。簡直是存心想害他!
文震歎了口氣。「既然這樣,聞大人怎麼自己不去,還有空跑來叫我?」
「回大人,下官昨天也派人追查過,但那些人一身的江湖功夫,下官實在拿他們沒法子,二皇子說,大人您功夫了得,有緊急情況可以向您求助。」
文震當然明白二皇子硬要拖他下水的用心,不過話說回來,聖上病情加劇,形勢日漸逼人,已不容他再繼續逍遙下去。
也罷,去看看究竟是哪路神仙,有幸被五皇子追殺吧!
帶著自己也說不出的複雜心態,他啟程來到瑣雲山,然而眼前的情形,卻瞧得他直皺眉。
照理說,被五皇子追殺,這女人該是七皇子的人才對,據他所知,百變神狐的確是七皇子網羅的江湖高手之一。可他不明白,為什麼七皇子的人馬出現了,那女人非但不去碰面,反而只管自己逃,還逃得這麼……筋疲力盡?
難道其中另有玄機?
半天沒瞧出個所以然,他見這女子快撐不住了,當即倒了自己一身酒,再讓文宣配合著演戲,引她上了馬車。
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只是現在……抬眼看著她消失在尚書府大院內,文震的眉心不禁再度緊鎖。
百變神狐……風府大院……
難道謹小慎微、素來保持中立的風尚書,也禁不住榮華富貴的誘惑,蠢蠢欲動了嗎?
文震躍上屋簷,尾隨風千舞,看見風府大廳燈火通明,坐滿風家老小,薄唇不禁上揚。
瞧這一家子,半夜三更不睡覺圍在這裡,就知道事情不簡單,或者……他們在等這個來路不明的女人?
風千舞見著自家人,心頭一熱,衝動地跑了進去。
「啊……有刺客!」
「哪來的瘋婆子?!」
「來人啊,救命!」
只見那女子一隻腳跨進大廳還沒來得及開口,隨著驚慌的叫喊,整個大廳立刻陷入一片混亂!
哼,演戲給人看啊,這個風書博做事可真夠謹慎,準是怕這女人後面有尾巴,故意裝成受驚的樣子,讓人以為他和這一切無關。若不是自己親眼看見她被五皇子手下追殺、並一路跟蹤而來,肯定被他蒙騙。
文震在屋頂找了個合適的位置坐下,掀開一片青瓦,冷眼看著事態的發展,只見那女人連連倒退幾步,像是被這些人的反應給嚇到了。
「爹,劉姨,別叫了,是我啊,千舞!」
透過縫隙,他看見這個名叫千舞的女人揮手驅走那些聞聲趕來的下人,又跑到燈光下,抓住自己的頭髮使勁攏到腦後,露出髒兮兮的臉蛋。
「千舞?啊!果真是千舞!」大廳中那個被喚作爹的男人──風書博一愣,急欲抽離的腳步頓時停住。轉頭望了兩眼,而後吃驚地衝到風千舞面前。「千舞,妳怎麼回來了?還弄成這副樣子?」
「我……」父親責備的語氣讓風千舞有些受傷,她低下頭,看見自己身上的衣衫本來就凌亂,此刻在燈光下愈顯狼狽,小臉不禁一窒。
「是啊,千舞,妳怎麼連招呼都不打,不聲不響就從外面衝進來,想要嚇死人吶!」風千舞的繼母、現任尚書夫人劉若仙,使勁拍著胸口。
風千舞的大哥、二哥、大姐、二姐、四妹以及小弟也都圍了上來,問她究竟出了什麼事。
風千舞咬唇環視四周親人,有的目光疑惑,有的好奇,有的則表露出毫無掩飾的不屑。
原來這女人還真是風尚書的女兒,文震有些意外,但有個問題,風家小姐他都見過,怎麼對她一點印象都沒有?
文震注視著大廳內的情形,就等風千舞接下來交代被追殺的經過,誰知聽到的卻是一番他始料未及的話──
「我……」只見風千舞深吸口氣,而後挺起胸膛說:「師父說我好歹是個官家小姐,年紀也不小了,該回來找個婆家了,至於我身上……」她咧開嘴,滿不在乎地嘿嘿一笑。「路上遇到點小麻煩,大家別大驚小怪嘛!」
「找婆家?」
「小意外?」
「大驚小怪?」
眾人大眼對小眼,一臉莫名其妙。
聽見她的說辭,文震也有片刻的錯愕,她居然對路上的追殺避而不談?難道他猜錯了,風尚書對此事並不知情?
「哎喲,都是芝麻大的一點小事,沒什麼大不了的啦!」面對家人的質疑,風千舞連忙比出一根小指頭強調。
「妳確定妳只是遇到點小麻煩,而不是被人吃干抹淨了?」瞪著眼珠子質問她的,是風家的大公子風千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