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母女棲身在破舊小鎮的客棧裡,食宿費用並不高,但大夫的診療費和抓藥的花費十分外驚人。她父親為官清廉,家境本就不富裕,再加上當時她們急著逃難,母親只來得及將她的首飾和房裡現在的銀子隨身帶著。
如今銀兩花盡,首飾也已變賣一空,而預繳的食宿費也只到今天,她該如何是好呢?
更令她心煩的是,大夫竟然告訴她,母親已經來日無多了——
假如連母親都離她而去,那她就真的成了一無所有的孤兒,她這條命是紀叔捨命救來的,無論如何她都不能輕言放棄,再辛苦也得活下去,但是,只留她一個人獨自背負著血海深仇活下去,又教她情何以堪呢?
回到客棧,煎好湯藥,她在房門前做了一次深呼吸,強迫自己露出笑臉,才敢推門端藥進入。
「我回來了廠她微笑的說。
柳夫人看見她手中的藥碗,不禁皺皺眉,「我不是要你別再花冤枉錢買藥嗎?我自己明白,我這破爛身子再拖也沒幾日,你不留些錢在身邊,日後一個人獨自過活,教我在九泉之下如何能安心呢?」
「娘!」
她將藥碗往桌上一擱、撲進躺坐在床上的母親的懷中,嚶嚶低泣起來。
「我不要聽您這麼說,湄兒相信就算老天不保佑爹和義父在天之靈,也會保佑您早日痊癒,他們絕對不會把您也一起帶走,讓湄兒一個人孤零零地活著,湄兒還小,還需要您的照顧,您一定要堅持下去!」
「湄兒——」
輕撫著女兒的如雲秀髮,柳夫人滿是不捨,想到自己一旦撒手西歸,留下這麼個弱質孤女獨自謀生,又何嘗不是心如刀割。
「如果可以,娘也希望能陪在你身邊,但是月有陰暗圓缺,人有悲歡離合,生老病死乃是天命,自天於至庶民,誰也躲不過,娘已經看開了,你也得捨得呀!」
「我不要!」她緊緊巴著母親不放,「我就是捨不得眼睜睜地看爹和義父被活活害死,又讓您受到病魔折磨。」
「這都是命哪!你再如何怨天尤人,也挽回不了已發生的事實。」
「可是——」
「聽我說!」
柳夫人阻止女兒往下說,她輕解衣裳,取出一直藏放褻衣內的一隻錦袋。
「無論今後的日子有多辛苦,你都要堅強的活下去,這個錦袋給你貼身藏著,直到你十六歲生日那天才可以拆開來看,知道嗎?」
「嗯!」柳凝湄順從地將錦袋藏入褻衣內,卻不免好奇地問:「錦袋裡放的是什麼?為什麼我非得等到十六歲時才能看呢?」
「別間,總之你一定要忍住好奇,到十六歲時才能看,到時你自然會明白,你要答應娘……」柳夫人突然咳了幾聲,柳凝湄這才想起桌上那碗藥,連忙先端來讓娘親喝下。
「如果我有錢就好了——」餵著娘親喝藥,她忍不住感慨。「如果我有錢買人參、靈芝等昂貴的藥材,也許您的病就有救了,都怪湄兒沒用,懂得酌琴棋書畫一點也派不上用場,而能掙錢的手藝卻一竅不通一
「別喪氣,誰說你不懂任何掙錢的手藝呢?你向來聰明,手又靈巧,你的編織刺繡連娘都自歎不如,只要你不怕吃苦,絕對有辦法自立更生。」她拉起女兒的手,「湄兒,你要記住自己是柳家人,絕對不可以為了生計而做出任何有辱柳家門風之事,如果你淪落花街柳巷過著送往迎來的日子,娘會死不瞑目的,你知道嗎?」
情緒一激動,柳夫人又咳個不停,柳凝湄忙不迭地幫娘親撫背吸氣,口中發誓要讓她安心。
但柳夫人聽不見女兒的話,一股熱氣由胸口往咽喉急衝;一大口鮮血如泉湧般噴出,讓她當場便昏頒了過去——
* * *
六個月後——
郢州楚府
從噩夢中驚醒,柳凝湄擁被瑟縮在床角,明明想哭,卻一滴眼淚也沒有。
每天,她總是盼望一睜開眼就會看到自己還睡在御史府中;一大早,喜春便會端著洗臉水進房喚醒她;飯廳裡,爹、娘會微笑著喚她一起入座吃早飯——可是,夢終歸是夢,每天醒來只是讓她更認清自己已是孤苦伶丁,她不再是柳家干金,而是賣身葬母的楚府丫環。
當初盤纏用盡,苛刻無情的店家硬要將她們母女兩人攆出客棧時,終放老天有眼,讓她遇見好心的楚員外。
做完玉器買賣,正要回府的楚員外,當時碰巧進客棧投宿,知道她們孤兒寡母的處境後,非但幫忙付了食宿費,還請大夫開立昂貴的藥方替她娘親治病,只可惜當時娘親已病人膏骨,藥石無效,拖不過十天,終究還是與父親相伴了。
當然,娘親下葬所需的費用也全是楚員外支付的,雖然他並未開口要求柳凝湄嘗債,但她懂得該知恩圖報,便自願進楚府幫傭,以報答楚員外的大恩大德。
楚員外的母親是位慈樣和靄的老夫人;柳凝湄一進府就深得老夫人的歡心,立刻被她收為她房裡的丫環,平日只需替老夫人端端茶,捶捶背,陪她說話聊天,其他粗生的話兒全不用做,工作既簡單又輕鬆。
楚家是經營玉器,寶石買賣的有錢人家,但就她觀察所得,這戶人家勤儉持家;家裡除了老夫人,楚員外夫婦,還有一個跟她同年的小姐,全都不帶一絲富豪人家的驕奢之氣,對待下人更是好得沒話說,是當地有名的稱善之家。
所以,她這回真的是遇到好人了,就連府裡的婢僕她極好,彷彿只要待在楚家,殺害她定家的兇手就找不著她,她的惡運就會終結。
但她就要這麼安於現狀,長留在此嗎?既然睡不著,她乾脆披衣起床來到房外,望著月兒發呆也好過獨自決在屋裡。
她散步來到前院,大門進來的兩側土地上栽種的花樹全籠罩在淡淡的薄霧下,月季在雲裡若隱若現,就如她陰晴不定的心情。
住在楚家的日子雖然安逸,但她仍忘不了自己身上所背負的幾十條血債,現在她還小,很多事她還懵懂無知,但是等她再長個幾歲,就一定可以想出為柳家數十口報仇的方法了吧?
問題是,她的仇人是誰呢?
「娘,您在錦袋裡留有柳家仇人的名字嗎?」
按著胸口,她好想拿出錦袋,看看裡頭到底裝了什麼東西?可又不敢違背母親的叮囑,只有數著日子忍到那一天羅!
「砰砰砰、砰砰砰——」
倚著廊校望著夜色發呆的她,突然被大門外一陣又一陣的急促敲門聲嚇了一跳,她才想著會不會是壞人來找麻煩,就瞧見門僮阿豪哥抓爬著頭髮,打著呵欠看似要去開門。
「阿豪哥!」
阿豪被她這突然一喊,嚇得睡意全消,整個人還幾乎跳起來。
「凝湄?」看清白暗處走出來的柳凝湄,阿豪這才鬆了一口氣。「你怎麼在這兒?」
「我睡不著,出來走一走。」她跟著他走到門邊,「你要開門嗎?如果是壞人怎麼辦?那麼晚了……」
「呵!壞人怎麼會敲門通知屋裡的人替他開門呢?」他憨厚一笑,「放心,我會先問清楚對方是誰的。」
阿豪輕聲說完,再朝門板嚷道:「三更半夜的,是誰呀?」
「你們家少爺受重傷了,還不快開門!」
「我們家只有小姐,沒有少爺!,」柳凝湄挺有自信地朝門外的人吼回去。門外的人還沒來得及出聲,阿豪就忙不迭的告訴她,「不是啊!我們家是有一個少爺,若真是少爺就糟糕了!」
她愣住了。楚員外有個兒子?
怪了,她在楚家一待就是大半年,怎麼就從來沒見過有個叫「少爺」的人物出現過?
阿豪無法辨認門外的人所說的真假,但事關少爺性命,他只好先開門再說。
「少爺!」門才打開,阿豪就驚呼一聲。
門外沒有半個人影,倒是門邊牆上靠著的一名面貌俊逸,但臉色蒼白,衣裳染有大片血跡的男人。
「快!凝湄,快去通知員外、夫人!」
「噢,好!」
看得出事態嚴重,她立刻賣命地快跑,趕去通知楚員外。
* * *
看著老夫人獨自垂淚,陪伴在一旁的柳凝湄也不由得難過。
原來楚家真的有一個少爺楚洛祈,只是,自從他十七歲那年被他叔叔帶往京城增廣見聞後,往後每年他總會不定期地上京城住一陣子,可他卻不一定住在叔叔家,連他叔叔都不清楚他到底上京城做啥?
但他倒也不是只顧玩藥,每次他帶上京的珠寶玉器總是能賣到不錯的價錢,讓家人沒理由不讓他出門,加上他潔身自愛、沒有沾染不良習性,而疼愛這獨子的楚員外夫婦也就暫且放任他,沒想到這回他一出門就是半年,還差點把命「玩」完了。
從那夜他被抬進門至今,已經過了七日,楚少爺還是昏迷不醒,四、五個大夫來看過都束手無策,明明治了他的刀傷,卻又說他脈象不穩,像是中了無名奇毒,沒有人可以治療,也沒有人知道他會昏睡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