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亞在廚房,香姨去日本,金伯伯請進!」麥玉霞幫金逸儒遞了室內拖鞋,帶領他往廚房裡走來。
「薇亞,你爸爸回來了!」麥玉霞先走到金薇亞背後,輕聲告訴她,然後回到餐桌旁,坐在角落的位置。
「薇亞,你在忙什麼?」金逸儒慢吞吞走進廚房,他輕喚一聲女兒的名字,站在廚房中央,等待女兒轉身。不料,金薇亞只是專心切著菜,遲遲不肯回頭看望父親一眼。金逸儒受女兒冷落,只好衝著麥玉霞尷尬一笑。
「薇亞,你爸爸來看你了!」麥玉霞提高聲調,試圖幫金逸儒解除難堪。
「我聽到了!」金薇亞語氣不悅,依舊不肯轉身。
「金伯伯要不要到這邊來坐坐?」麥玉霞對金逸儒露出無奈的微笑。
「沒關係,讓她忙吧!我們別吵她……」金逸儒這句話既是安慰麥玉霞,也安慰自己,他走到餐桌旁,坐在麥玉霞身邊,試圖掩飾困窘:「你最近好嗎?」
「我很好,日子過得沒風沒浪,平平淡淡,倒是薇亞,她現在學計算機,以前那個汽車公司的工作已經辭掉了。」麥玉霞當然知道金逸儒想瞭解的是薇亞的近況,不是她的。
「學計算機很好,比買車好多了!社會進步很快,火垣年頭計算機業最吃香,連我都想改行賣計算機了。」
「金伯伯最近好嗎?」
「馬馬虎虎啦!最近跟人合資,在彰化地區買下一間紡織廠,今天去看廠房,路過台中,順便來這裡看看
麥玉霞雖然認真聽著金逸儒說話,卻不時把眼睛瞄向金薇亞的背影。金薇亞始終不肯轉身化解尷尬,麥玉霞表情無奈,金逸儒只好枯坐乾笑。天色漸漸暗下來,剛剛霉局掛在窗邊的夕陽,已經剩下一絲絲微弱的迥光返照……
「我還有事要趕回台北,我先走了!」金逸儒站起來,忍不住對麥玉霞說。
「金伯伯這麼快就要走?」麥玉霞想婉留,卻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你不留下來吃晚飯?我已經煮好了!」金薇亞突然轉身,語氣冷怨地對父親說話。
「不用了,反正我還不餓,回台北再吃吧!」金逸儒離開前,順手按了電源開關:「廚房這麼暗,為什麼不開燈?」
「剛才你來之前還很亮……」金薇亞看見燈光亮起來,她急忙轉身再度背對著父親,不想讓人發現她眼裡其實擒著淚水。
麥玉霞無奈,只好代替金薇亞送她父親到門口,她站在那兒,目送金逸儒搭乘電梯下樓之後,才又轉回廚房,告訴金薇亞:「你爸爸已經走了!」
「這是什麼樣的父親?三年不曾見面,才來一會兒就走,還說他只是路過台中,順便來看著……」金薇亞眼眶發紅,聲音便咽,她憤然把一隻調理鋼摔在地上。
「薇亞,你這不是在折磨自己嗎?你明知道你父親是被你冷落,因為難堪才走的,如果你想念他,希望他留下來,剛才為什麼要這麼崛強?」麥玉霞說著,走過去撿起地上那把摔出凹痕的調理鍋,輕輕將它放在流理台上。
金薇亞沉默不語,她把烹調好的食物,端到餐桌上,和麥玉霞一起面對面坐下來,靜移地吃著飯,等情緒平靜下來,才又開口說話:
「以前沒人給他難堪,他還不是就這麼走了。算了!反正我也分不清到底是愛他,還是恨他?我曾經做過一個很可怕的惡夢,夢見我用一把生鎔的鋸子,將他鋸成一塊一塊的,然後丟到海裡去餵魚,醒來的時候,自己嚇出一身冷汗,你說我潛意識裡,對他到底是愛還是恨?」
「人家說夢往往與現實相反……」
「也有人說夢是潛意識的反射,不是嗎?算了!不要再談他,反正人已經走遠,再談下去也不能使他回頭,你要不要聽聽霜哲偉的事情?」
「誰是霜哲偉?」
「他是我去上課那家計算機公司的工程師,還兼任電腦程序設計班的講師……」
於是,金薇亞開始講起霜哲偉的事跡,她把那些從別人口中聽來的,關於霜哲偉的天才智商、外貌輪廓,以及別人對霜哲偉的讚美詞,點點滴滴,一字不漏地說給麥玉霞聽。
要是能選擇,這會兒她其實還是願意談談千鐘,但是這段日子以來,千鐘的軟弱表現,讓她心裡好酸楚。每回相聚,千鍾口口聲聲強調他的壓力大,懇求薇亞諒解,然後一次又一次,千鍾用他男人的原始力量---激情與渴欲,來達成他和薇亞之間的默契----曾經愛過就是一種收穫。
這是無可奈何的感受,麥玉霞能懂嗎?麥玉霞當然不懂,麥玉霞是個沒經歷過男人的女人,情慾的深處,那種難以自拔的淪陷,既危險又飄醉的悸動,麥玉霞那不食人間煙火的溫婉笑容,怎麼能懂呢?
晚餐後,麥玉霞和金薇亞聊了很久,才告別離去。金薇亞獨自坐在客廳裡,窩在沙發裡看電視,她向來喜歡著綜藝節目,聽流行音樂,電視上正播放的那一支支描繪男歡女愛的MTv畫面,配著旋律動人的歌曲,叫金薇亞內心深處那道渴欲的裂縫,悄然擴大,她試圖要忽略它,無奈愈是掙扎,那道裂縫就愈是深陷難耐。終於,她忍不住還是撥了電話給葉千鍾……
第六章
雖然,薇亞和千鍾之間的愛情習題,正陷入低迷難解的膠著狀態,但是人只要還活著,日子總要想辦法過下去。
在計算機教室上課久了,金薇亞漸漸熟悉了霜哲偉。計算機班的學員,下課後經常相約到附近茶坊吃點心,有幾次,霜哲偉也參加了,當在場的女學員七嘴八舌、說說笑英時,霜哲偉只是聽著,他不大說話。金薇亞總是偷偷觀察著霜哲偉,霜哲偉秀氣的臉龐,配上一對深沉專注的眼神,常令金薇亞感到好奇與迷惑。
聰明如霜哲偉,當然察覺了金薇亞經常投注過來的眼神,偶爾,他也會回報給金薇亞一個澀澀的微笑,那讓金薇亞不免有著受寵若驚的喜悅,和一絲絲的驕傲,她以為霜哲偉對她有著特別的注意,心裡難免暗自得意
男人終究是男人,再怎麼聰明的男人,也總是敵不過女人的美麗風情吧?她認為霜哲偉遲早會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但是,經過好長一段時間之後,金薇亞終於瞭解---有些男人其實比女人活在更深沉的夢裡。
霜哲偉就是這樣的男人,霜哲偉的眼裡似乎只有電腦,大部分時間,他凝神專注於計算機屏幕,不在乎外界的紛憂擾嚷與人事滄桑。偶爾,他用著靜譏沉思的表情,接受了金薇亞的溫柔注視,然而,光是善意的承受,那畢竟還是不夠,霜哲偉的沉默被動,終於逼使金薇亞沉不住氣。於是有那麼一天,金薇亞故意逗留在計算機教室,等所有人都離開了,只剩下霜哲偉,她走到霜哲偉身邊,假裝平常的語調問他:「要不要一起去吃飯?」
「也好!我知道有一家餐廳菜色不錯,不過離這裡遠一點,大概要走十五分鐘的路程,我常常自己散步到那邊吃飯,你要不要試試?」霜哲偉沉思了一會兒,態度自然地說。
金薇亞當然對這樣的提議,充滿興趣。
華燈初上,夜光如晝,兩個人一前一後走在人潮擁擠的街頭時,金薇亞才驚覺外表斯文秀氣的霜哲偉,在人群中,竟是那麼的孤傲與落落寡歡。
「你覺不覺得奇怪,社會上有些人,成天吃飽了沒事,就打扮得花枝招展,在街頭閒逛,真是浪費生命,那些人看起來大多兩眼空洞、目光無神,簡直就是行屍走肉,為什麼他們不好好規劃人生,找些有意義的事情做呢?」
「也許他們只是很單純地把逛街色作一種休閒方式吧!」金薇亞努力讓臉上的笑容維持在不尷尬的狀態,雖然她被霜哲偉的話,隱約刺了一下,但回頭一想,霜哲偉又不知道她平常沒事也愛逛街,因此這些話,鐵定不是針對她個人,她又何必說者無心、聽者有意,自尋煩惱呢?
「可是根據我的觀察,逛街似乎達不到休閒的效果。」
「那要怎樣才能達到休閒效果?」
「看書或運動。看書能讓精神充實,運動可以鍛練身體,放鬆壓力。」
「可是住在都市裡,很難找到運動的空間……」
「說的也是,都市文明的擁擠與污染,很容易使人心腐敗墮落,你想不想離開都市,偶爾到鄉間看看秋天的蘆葦?」
「好啊!到那裡去?」
「到嘉義去!我小時候住過的地方,那裡馬路邊的水溝旁,常常有野生的蘆葦……」
就這樣,於是在某一個晚秋的假日裡,金薇亞隨著霜哲瑋,驅車前往嘉義市。嘉義對金薇亞而言,是個陌生的地方,然而這件事情的本身,就金薇亞看來,是多麼浪漫溫馨---男人帶著他傾慕的女人,回到兒時的故鄉,著那童年熟悉的蘆葦花,開在秋天的馬路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