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要生了嗎?」
「是的。我本不會來,但我從沒接生過,而今學也來不及了。不過我得做點事,這是我第一個孫子吶!」
「我瞭解,」斐娜不知所措地說。她以為這堅強的女人會面帶微笑地面對一切,如今看她這麼慌張真難適應。
「今早她就開始痛,但她到傍晚才說。現在她叫著要你,快點,斐娜。」
就在她說時,斐娜不經意解下毯子去拿她的外衣。也就在此刻,愛絲看清楚她全身。五個月的身孕是不會看錯的。「老天,斐娜!」愛絲驚叫著:「為什麼你沒告訴我們你也懷孕了?」
要後悔地的不小心已太晚,但斐娜還是悲歎一聲。「以後再談。現在正有個嬰兒要出生,我的要到冬天才來。」
「等等,斐娜,這是蒂拉的頭一胎,也許你不該去看她。最好不要知道自己即將會承受的過程。」
「我以前看過別人接生,夫人,我知道那過程又長又痛苦。蒂拉要我跟她在一起,她和我從未親近過,但至少我能為她做這個。」
蒂拉的痛苦持續了一整夜--長而難熬的時間折磨著每一個人。愛絲更是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在大廳中踱步。最後是個忠心的東方女奴的一帖草藥才減緩她的痛苦,若她願意的公開這藥方,蒂拉就不怕多生幾個了。
幾束陽光跟著斐娜射入大廳,她一臉憔悴好像她也經歷過蒂拉同樣的痛苦似地,愛絲認不出她來。
「我沒注意到叫痛聲已停,是--是蒂拉--孩子」
「都很好,夫人,」斐娜說,跌進椅子裡。「你有個好孫子,而蒂拉現在安靜地睡了。我姑姑和尤妲在照顧嬰兒。」
「孫子!浩夫會多高興。還有我丈夫,他會驕傲地大笑哩!」
「更重要的,孩子很健康,不需要被評斷。他會活的。」
愛絲沉默了一會,才輕聲問:「你知道了?」
「是的,你昨晚問我為何不說我懷孕,這就是原因。我不要被迫待在這力量決定生命的地方生我的孩子。」
「我知道這是很殘忍的習俗,斐娜,我是最近才知道。在生五個孩子之前,我丟了兩個。」她聲音中有著回憶。
「他們是自然死的嗎?」
「他們告訴我是的。當我得知這習俗,我就懷疑了。然而我沒去問艾西爾。我第三個孩子生來很弱,但艾西爾在丟了兩個之後,有多想要那孩子。但她在許多年以後還是死了。」
「我知道那故事,夫人。我很難過。」
「當我女兒死時,我也想死。也許我根本不知她會好點,她原就活不成的。」
「你錯了!」斐娜憤怒地說:「帶走她的是殘酷的命運。你對她一定有美好回憶,而且她有權得知人生,不管那是多短暫。我不能苟同這習俗,我的孩子不在這裡生!」
「我瞭解我丈夫,他現在不會送你回去的,至少在孩子生下來之後才會。」
「冬天才生吶!」
「那就得等明年春天了。」
「不!他答應過的!」
「你現在必須為孩子想。若海上有個風暴,你會流產的。」
「我是在為孩子想啊!」
「斐娜,你是個強壯的女人,你孩子也會強壯的。沒理由先害怕的。」
「你能確保嗎?你能保證不讓戈瑞接近我孩子嗎?」
「這兒的法律是父親必須接受孩子替他命名的。你錯斷戈瑞了,我是以基督的愛養育他的。」
「他是個維京人而他現在恨我,他不要我孩子活的。」
「那也是他的孩子,斐娜。不過,我告訴你,戈瑞今夏東航時耽擱了,他也許明年春天才回來。」
這是她所能給斐娜的最大保證了。
☆ ☆ ☆
艾西爾和浩夫由北方回來,但戈瑞繼續出航。斐娜很有信心相信他今年冬天不會回家了,她可以安心地生產。
愛絲預測艾西爾的反應非常正確:他拒絕送斐娜回故土。他親自來告訴她,帶愛絲來當翻譯。這會談並不融洽,因為斐娜對必須再在這地方待一年深感不快。然而,艾西爾卻因看到頭一個孫子,又得知快有另一個,而心情很愉快。他堅持斐娜回他家住,以便照顧;她頑固地拒絕了,仍堅持獨居且付房租。
接著來的日子裡,斐娜渴望著時光飛逝,好讓她早點抱孩子。她要個女兒,一個她從未扮演的小女孩,有著黑髮灰眼。她不想看到孩子身上有任何戈瑞的影子,命運對她已夠殘忍,她不想再有一絲失望。
夏末一到,白晝漸短,但對斐娜而言,那還過得不夠快。她仍然到森林去打獵,但不常了,一星期兩次。每星期她總會在門口發現新鮮的魚肉,而且屋後也養了一頭乳牛,因此她空閒時會幫琳玲和伊蘭(愛絲派來的女僕)做起司和奶油。斐娜很喜歡這種有伴的時光,但只要戈瑞一進入她腦中,她就需要獨處,私下承受悲傷。
就有那麼一天,斐娜跑去打獵,她深入森林中,滿頭思緒使她不知不覺走了好遠。當她終於注意到四周環境時,她已不認得,於是開始往回走。走了一小段之後,斐娜疑覺到有人在觀察她。即使看到四周無人,她還是不能揮走這感覺。她繼續走得更快了。
接著她看到一個騎馬人,罩著大斗篷,遮得斐娜看不出是誰。沒由來的恐懼使斐娜手心出汗了,她小心翼翼地往前走,提防受到驚擾,等她離開騎馬人有段距離時才鬆口氣。但就在此時,她聽到身後傳來一聲馬嘶。斐娜急忙轉身及時躲過那匹馬,它幾乎只擦身而過。斐娜不敢相信,那騎馬人想殺她!當她看見那人又回頭衝向她時,她開始跑。但已太慢了。
她被馬踢到肩膀而往前撲倒,她喘氣地躺在那兒,覺得好像沒受傷。沒多久,逃命的本能又回來了。然而,當她想爬起來時,腹中一陣劇痛,讓她尖叫出聲。接著,她聽到那魔鬼般的笑聲,女人的笑聲,及馬遠馳的蹄聲。
☆ ☆ ☆
斐娜眼睛一眨,從樹葉間透入的陽光下看到戈瑞。為什麼在夢中他看起來都這麼溫柔呢?他正摟著她--不,他正抱著她到某處去。她想快點醒來,因為即使是夢到戈瑞也使她悲痛。然而這卻是不一樣的痛,一種撕裂般的痛。
「走開,戈瑞,」斐娜喃道:「你弄痛我了。」
「安靜點。」戈瑞應道。
戈瑞要她受苦,他糾纏著她使她更加地痛苦。老天,這痛是真的!她尖叫,接著夢境不見了。
☆ ☆ ☆
「起先是發高燒,接著是差點凍死餓死,而現在是這樣!她到底能面對多少次死裡逃生呢?」
「問題不在多少次,而是她這次能否逃過。」
斐娜聽到附近的耳語聲,先是她姑姑,再是愛絲。現在她聽到的是遠遠傳來的低沉男聲。
「接生婆在哪?」 「那是誰?」斐娜虛弱地問。
「別花力氣問話,斐娜。來,喝下個。」琳玲說,且拿了杯酒到她唇邊,她全部喝光。
「你們剛是在談我嗎?我要死了嗎?」
「但願不會,」愛絲苦著臉說。「你在流血,而且--」
「而且我的孩子就要出生,太快了。它會活嗎?」
「我們不知道,有的嬰兒也是早產,只是--」
「繼續說。」
「他們太小--太弱了。」
「我的孩子會活!它也許虛弱點,但我會讓它強壯!」
「你當然會,斐娜,」愛絲安撫著她。「現在你要休息了。」
「你懷疑我!」斐娜氣得要起來。「我會--」她沒說完就倒回床上,體內有如刀割。她閉上眼睛抗痛,但已看到四周環境了。當疼痛稍綬,她則瞪著她們。
「為什麼帶我來這裡,到他家?為什麼?」
「我們沒帶你來,斐娜。」
「那麼是誰?」
「他在森林中發現你。帶你來此比帶你回家較近。」
這時幫蒂拉接生的尤妲走進房間,立刻檢查斐娜。「這不好,血流得不多,但不該有的。」
斐娜完全不理她。「誰發現我的?」她問愛絲。「他看到想殺我的那個女人嗎?我知道有個女人,我聽到她的笑聲。」
「有人想殺你?」
「一個女人。她騎著匹黑馬衝來踢我。」
「沒人要傷你的,斐娜。你一定是幻想,太多疼痛令你幻想不存在的事。」
「我是跌倒後才開始痛的,」
「但戈瑞說他發現你時附近沒人。」
斐娜臉色大白。「戈瑞回來了?」
「他一星期前回來的。」
所有的恐懼全襲向斐娜。「你必須送我回家,我不要在這裡生孩子!」
「別傻了,斐娜!」愛絲斥道。「戈瑞跟你一樣希望你的嬰兒能活。」
「你說謊!」但接著的是一次比原先更強的陣痛,迫使她用全力將胎兒往前推,她已沒時間哀求了。
戈瑞站在門口,感到生平未有過的無助感。斐娜的話他全聽到了,而她的恐懼像刀一般地刺進他。然而,他不能怪她把他想得那麼殘忍,曾幾何時他對她不是如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