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叫你姊姊?」
「不可以嗎?」
慢郎中!到現在才發現。
「你不是他們的娘?」
「幾乎是。」
戚寧遠看見區可佟眼中光明磊落的保護防衛。
她不願在孩子的面前提及「孤兒」或「棄兒」這樣極端敏感的字眼,小孩通常是很敏感的,大人無心的話常在他們自卑的心劃下無數傷痕而不自知,她要避免這種令人生厭的情況。
「我不知道你顧忌著什麼,但是你瞞了我許多事。」
「我不以為我應該告訴你什麼,這是我的家務事。」這個人,要不一副難以親近的樣,要不就唯我獨尊無禮至極;雖然強悍的男人自然有股怪異的魅力,但是什麼叫「瞞他許多事」,聽起來亂不舒服一把的。好像……好像他是她的誰似的。
戚寧遠沒有被她不馴的口氣給觸怒,反而露出少有的會心一笑。
「母鴨帶小鴨通常也跟你一樣。在湖泊水澤裡有很多水鴨、野雁、天鵝,帶著小孩在覓食,你給我的感覺跟它們沒什麼不同。」母鴨遇見外敵入侵是會殊死搏鬥,不讓小鴨受一丁點欺凌的。
「你什麼不好比喻,拿我跟扁嘴肥屁股的水鴨比較,無聊!」可佟一點都不感激他的比方,什麼嘛!!拿人跟鴨子比。
戚寧遠還來不及做任何反應,情緒永遠是最直接的孩子們已經格格大笑起來。
「你是醜小鴨。」歐陽儂首先發難,指著缺了顆門牙的小芀芀。
「歐陽才是,你是尿床的小鴨。」小柳也一掃靦碘地笑了開來。
至於身為女生的小芀芀只是格格地忙著掩嘴,笑得說不出話來了。
「噓!你們去玩耍吧,娃娃睡著了,要輕手輕腳些,知道嗎?」制止小孩子們繼續瘋狂,可佟將甜甜睡去的嬰兒交回戚寧遠的臂彎裡。
她溫柔地替他拉攏好包裹的長巾。
「都深秋了,如果有空,記得去幫他添購一些溫暖的冬衣。還有,他只是餓壞了,不會有事的。」
她真是昨天那個對他又吼又叫又瞪眼的小女人嗎?戚寧遠百分之百地懷疑。
「孩子的衣服……你拿手吧?」他細心地發現一群孩子所穿的衣服手工細緻,不是估衣鋪出售的粗陋剪裁可堪比擬,所以結論只有一個——她自己裁縫出來的。
他善於觀察,而且,準確度向來八九不離十。
「別設計我,我幫忙的範圍是有限的。」她不是濫好人,也不允許自己的同情心再替童飛增加負擔。讓他賺錢養家而失學一直是她最愧疚的,她不能再……
「我會付錢的,另外,我們也必須替他找一個奶娘。」
出自無意識的,可佟瞧了自己的胸部一瞥。他不會連這主意也打到她身上?
戚寧遠悶笑著。「當然,你是不可能的。」
可佟又羞又怒。「我對你已經夠容忍的了,你還不正經!」
「別拿東西砸我,是你自己把事情想歪的,我對女人沒興趣。」他的話沒有半句虛假,總之,自從他懂得男女有別開始,就一直跟女人保持著距離。他喜歡單身一個人,不想把慾望發洩在沒感情的人身上。
在這世界上他或許特立獨行,然而,這就是他,以前、現在或未來都不會為任何人改變。
「什麼意思?」莫非,他有斷袖之癖?不明的苦楚像被芒草割傷而不自覺,傷口已經存在,只是還不見血。區可佟忽然心痛起來。
「只是字面上的意思,那表示你跟我在一起會是安全的。」
「我為什麼會跟你在一起?」趕不走她,這回來捉弄她嗎?「你把話說清楚,我最討厭瞎猜。」用力忽略那奇怪的痛楚,她不會喜歡上他了吧?
那份突如其來的認知讓她怔仲了一會兒。
不會吧!一定不是。她斷然地遏止那種漫生的奇妙感覺。
「你必須跟我到京城去一趟。」她很善良,從昨天到今天一連串的事下來,他歸納出完美的結論。
或許這樣的行徑不夠光明磊落,但是她是唯一跟他說過最多話的女人——這點很重要,他可以勉強自己去適應她,而且似乎不會很難。
「慢著!你,要不就一棍打不出半句話,要不就天馬行空自說自話,我已經受不了你了,你究竟要說什麼,一字一字講,讓我明白。」一面要壓制一發不可收拾的情緒,一方面要應付他如潮水湧來的話語,她快瀕臨崩潰了。
「是你說的。孩子必須有奶娘,這件事你又不能勝任,當然我就要另想他法。這娃娃這麼小,我一個男人帶著他不方便,再說把屎把尿的工作看起來你比我能幹,不帶你走,孩子到半路恐怕就夭折了!」他有恃無恐地長篇大論。
「說起來你是賣我人情,我還必須叩頭謝恩才是?」
「這倒不必。」他倒當真了。
「我看你有的是錢,只要價碼優渥,要多少奶娘還怕沒有,為何非去京城不可?」
「我又不是在買乳牛,京城裡有最好的奶娘。」
他說的是人話嗎?「我不會去的。」
「是你要我收養他的。」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想要她隨行。
「為什麼非要我不可?」她也問出戚寧遠自己心中的疑竇。
「你應該有同胞愛才對。」
「我昨天哀求你的時候你可沒這麼想。」
「這是原則問題。」
好!去他的原則。「要去可以,我要這棟房子。」會趁火打劫的人又不是只有他一個。區可佟下定了決心。
「我討厭被打擾。」這可有違他的原則。
「不同意,拉倒。」跟他一番唇槍舌戰下來,她練大了膽……其實應該說她從來就沒有怕過他。
「我要考慮。」要他放棄原則比殺了他更難。
「沒問題。」隨你的便,考慮到天荒地老她更樂。
不管將來的答案會是怎樣,起碼,刁難住他也算替自己變成落水狗的模樣討回一些公道。嘿嘿!
第四章
在童飛驚覺大勢已去的情況下,區可佟數天後已搭上戚寧遠的船,離開了蘇州,往京城而去。
白燦燦的冬陽在大片的海域中鱗片般地流竄,深深淺淺,光華美麗。
從來沒乘船經驗的區可佟還沒來得及發思鄉愁,就癱倒在船艙裡昏睡了幾天幾夜。暈船,是她始料未及的一件事。
「唔……」如果可以,她希望自己永遠不要醒來。腦子好不容易清醒一點,四肢才宣告正常,船身的搖晃又使她不舒服起來。
「拜託!可不可以不要再搖來搖去啊?」船船船,她恨死這叫作「船」的水上木頭。
掙扎著從床鋪上爬起來,她口乾舌燥,搗住唇,胃早已吐到只剩膽汁,下一波的反胃感又一湧而上。
「女人真是中看不中用,以為你能幫忙,根本是來麻煩我的。」她沒看到戚寧遠是怎麼進來的,只覺他那刻薄的話不中聽地鑽進她作痛的耳朵,更難受了。
「如果你是來看我笑話的……那,大可不必了。」
「逞強對你沒好處,還是躺著好。」他可是一片好心被人當成驢肝肺了。
「我不會一路躺著到京城的,你瞧,現在就好多了。」搞不好她這輩子就一次坐船的機會,病奄奄地錯過水路風景實在嘔人,回去怎麼跟那些愛聽故事的小傢伙交代?不行,她非起來不可。
「照你這種龜爬的速度,恐怕天黑還爬不到外頭。」他越來越沒原則了,雖然關心是人之常情,但看她顛顛倒倒的樣子還真教人受不了。
「我不會巴望沒有同胞愛的人伸出援手。」她才不會奢望他大發慈悲來扶她一把。
戚寧遠多看她一眼,她還真瞭解他。「犧牲我的手臂拉你一把,這種事我勉強做得到。」他原本沒打算做些什麼,可是被她看穿心意,忽然覺得不做些什麼挺說不過去的。
「謝謝你啊!你還真委曲求全哩。」她已經夠頭昏眼花了,還不幸地讓她看見戚寧遠正四處摸索可以包裹手心的衣料,啊!真教人生氣!
她一定會在半路就氣絕身亡,而兇手一定是這不把人當人看的傢伙!
「還好啦!」大人不計小人過,戚寧遠不怎麼在乎。
鹹鹹的海風挾著鹽分撲面而來,區可佟差點被氣得腦溢血的頭腦總算有幾分清明了。
「用抹布代替應該無所謂才對。」他自言自語。
「有所謂,而且是很大的有所謂!」這一開口,她又一陣頭暈目眩。可惡的船,可惡的男人。
「你就不能偶爾把嗓門降低一點?自從我認識你,你一直在吼叫,不累啊?」他輕易地抱起區可佟,可是他保持距離的姿態實在傷人自尊,她寧可不要被抱。
看著他每多說一句,她就多黑一分的臉,戚寧遠又有話說。「你不說話的時候好看多了。」
「你咒我當啞巴不乾脆些。」
呵呵!很沖喔!
「你真是我肚子裡的蟲。」
「戚寧遠!」她大吼。兩腳不安分地踢動。
「你很難伺候那。」把區可佟放在甲板上的躺椅中,戚寧遠作下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