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嗚嗚……你現在有我疼了……可是有誰、有誰來疼我……嗚嗚……」愈想愈心酸,愈心酸就愈惱他,愈惱他就愈發現自己有多喜歡他。
太惱自己憨傻的行徑,她沒有注意到有人在她身旁停下腳步,在與她所倚靠的牆面垂直相交的另一堵牆前,緊挨著她的身子蹲下。
「我、我為什麼要這麼喜歡他?嗚嗚……明明對我那麼壞……就、就算他對我好,也是以前的事,我為什麼要放在心裡……一放就是六年……還不爭氣地、不爭氣地喜歡他?一心只想嫁他、做他的妻嗚嗚……」她好笨,好笨好笨。
在城西找到她的芳蹤,便被她和小狗仔相依為命的畫面逗得直想笑,又怕傷了她那楚楚可憐的自尊心,他只好選擇蹲在一邊偷笑。
誰知,會意外聽見她自言自語的表白,害他不知要怎麼打斷她,讓她知道她一心想嫁的人就蹲在旁邊。
苦惱啊……玉昭交給他的差使竟如此深深困擾他的心。
這又是另外一椿以前從未發生過的怪事。以往,他獨來獨往,接下接差使全憑好惡,專挑只須他自己孤身去找人或找物的差使,趙柔柔是他第一樁必須帶人去尋物的差使,只因欲尋之藥只有她知道。
從起初的疏遠到後來的接近,最令他不敢相信的是--他竟然習、慣、了!
習慣她的任性,習慣她的刁蠻,習慣她的無理取鬧,習慣她醋勁十足的驕縱,習慣注意她是否在他身邊,習慣滿城滿鎮地尋她芳蹤,甚至覺得她那足以列入重大殘缺的迷路天賦也挺可愛的。
然後、然後……然後就這樣,任她一點一滴蠶食鯨吞他的心。
「唉,當年的逃家拒婚又是為了什麼?」他不由得捫心自問,多少有點懊惱自己最終仍逃不出爹娘的安排。
同樣是終身大事,真要指出什麼不同之處好安慰自己受創的自尊,只能說這回是他自願,而非依父母之命。
「……嗚嗚嗚……范儒鴻……為什、麼還不……來接……我呼……」
細細的呼聲驀然飄進耳裡,范儒鴻才發現自己怔了好些時候,而左背在此時接住一顆睡倒歪斜的小腦袋。
「大街上人來人往的,虧妳能睡得著。」除了動不動就說累、不能吃苦耐勞這點符合大家閨秀的條件外,她的言行還真不像個書香世家出身的千金小姐。
「嘿,老三,有個姑娘蹲在這哩!」嘿嘿嘿,「不曉得這姑娘長得怎樣,要是模樣不錯,咱們就把她給捉回去送給老大,你說好不?」
「好啊好啊!」排名老三的通州城地痞又道:「咱們先看看她生得是什麼模樣……」
「汪!汪汪!」原本趴俯在趙柔柔腳邊的小狗兒護主地吠了起來,前屈後翹,一副要撲上前咬人的凶樣。
「哈,一隻小狗仔也敢吠大爺我?」老三哼聲,大腳踢開小狗兒,伸長手探向熱睡未醒的趙柔柔。
「哪個敢用髒手碰她,休怪我不客氣。」
聞聲,兩尾地痞才注意到獵物身邊還有個文弱書生。
「窮酸書生,勸你閒事少管,滾!」
「若我非管不可呢?」
「奇怪了!」老三質疑了,「這姑娘跟你非親非故,你管個什麼勁兒?快滾,省得挨大爺們的拳頭!」
「非親非故?」范儒鴻小心翼翼將入睡的人兒打橫抱起,「她是我未過門的妻子,是非親非故麼?」
「不是,但……」
「老三!」老大不在場,老二跳出來代表喊話,「你跟這窮書生說這麼多作啥?喂,我說小子,你難道不知道咱們是誰麼?咱們是通州三虎,我是二虎,他是三虎,這通州城上上下下沒有人不知道我們……哎呀--」
慘叫一聲,外加拉長的尾音增添淒厲的效果,通州的第二隻虎就這麼添翼飛出百尺之外,看得三虎目瞪口呆。
范儒鴻從容收腳,回頭笑問:「閣下也想試試『如虎添翼』是什麼滋味麼?」
啥?什麼翼?不不,他一點都不想飛!「二、二哥啊--」溜!
范儒鴻目送通州第三隻虎夾著尾巴逃命,未多時,懷裡冒出的咕噥細語引他低頭。
「唔……好吵……」後知後覺地轉醒,趙柔柔神志仍在渾沌中,「這是哪兒?」
「街上。」范儒鴻好笑地道。
「你……是誰?」
睡迷糊了麼?「范儒鴻,妳一心想嫁的男人。」他說,帶著男人無法掩飾的志得意滿。
「唔?嗯,是啊。我一心想嫁你……呼……」她再度陣亡,睡倒進舒服的胸懷。
范儒鴻的心不禁一動,唇角彎起,眸中柔情滿溢,唇瓣輕觸她額角。
他旋踵轉往集賢樓的方向,才起步--
「汪嗚……」小狗兒咬住他衫襬不讓他走,睜著圓亮狗眼,希冀地瞅著他,模樣極為可憐。
范儒鴻與牠相視許久,最後歎了口氣,道:「罷了,念在你有心救主,跟上來吧!」果然,只要有她在,他的麻煩只會增不會減,他已經很認命了。
「汪嗚!」小狗兒頗通靈性,蹦蹦跳跳地跟在他腳邊,時繞時走。
就在這時,與他前進方向相反的一端,一道身影倏地停在街道中央,瞇起雙眸試圖認人,就在范儒鴻右轉,露出一邊側臉時,終於確定。
「找到你了。」此人如是低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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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柔柔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是醒了還是仍在作夢?
要不,怎會看見花襲人待在她房裡?!
「妳!妳為什麼在我房裡?」纖指遙指坐在桌前的嬌艷女子,醋酸調製的泡泡啵啵啵從心底直往上冒。
「趙姑娘,這裡是集賢樓的廂房,可不是妳的閨房哪!」
「妳……范儒鴻人呢?」
「在外頭忙著呢!」想到那弟弟正在做什麼,花襲人就忍不住吃吃笑了起來。
「妳笑什麼?」
「沒、沒什麼。」花襲人倩笑迎人,可惜某人脾氣執拗,硬是不理。
半晌,拗脾氣的姑娘轉回頭,「喂,妳對他……有心麼?」
花襲人低頭瞧著十指丹蔻,對她的話恍若未聞。
「喂!我在跟妳說話,妳有沒有聽見啊?」
「咦?趙姑娘是在跟我說話麼?」
「不然呢?這房裡除了妳我還有誰?」
「哈,我還以為趙姑娘有自言自語的毛病哩!奴家有名有姓,豈是妳喊一聲『喂』就會理妳的?」
「妳!」算了,是自己有事問她,只好退步,「花姑娘……」
「唷,叫得這麼生疏,我可不習慣哪。」
「那妳到底要我怎麼叫妳嘛?」
「叫聲姊姊來聽聽。」遲早都要叫,這可是給她機會練習哩。
「叫妳一聲『大娘』也可以啊,花『大娘』。」
「唷唷唷,這可千萬叫不得,會亂的。」論輩分,她頂多到「姊」字輩,「娘」字輩還輪不到她。
咬牙切齒無法訴盡趙柔柔對眼前嬌艷女子的介懷,范儒鴻與她一搭一唱、調笑談情的景象深深刻在她腦海,怎麼也忘不掉。
叫她一聲「姊姊」,難道是要她與她共事一夫?
不要不要!打死她都不要!
「叫一聲姊姊來聽,說不定姊姊我一開心,就讓妳知道江湖上鮮少人知的秘辛。」知道她與儒鴻關係的人,在江湖上,用十根手指頭來數都還有剩。
「我不稀罕。」她又不闖江湖,知道又有何用。
「是關於儒鴻的哦。」
花襲人丟出魚餌,果然,引來小魚探頭。
「他有什麼秘辛?」
「他……我為何要告訴妳?」
他們的交情竟然已經達到共同擁有小秘密的地步了!菱唇嘟翹成吊醋桶的彎鉤,甩頭不理存心讓她嫉妒的壞女人。
「不說就不說,有什麼好稀罕的。」事實上,她非常「稀罕」,嫉妒死和范儒鴻之間有小秘密的花襲人。
「趙姑娘,妳與儒鴻同行了一段時日,應該多少明瞭他性情才是。」
「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
戰意十足呵。「妳一定也知儒鴻不愛拘束,妳還奢望這樣的未婚夫婿會甘於父母之命娶妳進門麼?那蜒疑是在自己頸上套了繩圈,妳想他會這樣做麼?」
否定的答案明顯浮上心頭,但她就是不想如花襲人的意說出口。
只是,趙柔柔小臉上有藏不住的黯然神傷,戰鬥力為之一減,再也趾高氣揚不起來。
「趙姑娘?」這樣就打退堂鼓了?亂沒趣味的。
「我不會輸妳。」
「什麼?」
「喜歡他的心意,我不會輸妳!」掄緊小粉拳,趙柔柔紅著臉宣示自己的感情,「我……不管他是否對我有意,我、我還是喜歡他!就算、就算他最後還是會拒婚、還是不娶我,我、我……」話到傷心處,珠淚撲簌簌,「至少我曾與他相處過這段時間,這樣、這樣就……」
「夠了?」花襲人幫她接話,繼而嬌斥:「別開玩笑了!守著與他的回憶孤老一生麼?還是誘騙他來個藍田種玉,再偷偷跑到遠處生下他的孩兒,從此無聲無息,然後在旁人異樣的眼光中將孩子拉拔長大,連個福都沒享到就駕鶴西歸、虛度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