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他未婚……唔!」最後一個「妻」字,仍然被封在范儒鴻掌後,硬生生吞回肚子裡。
為免她再多言,范儒鴻趕緊轉侈話題,道:「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這是我輩應為之事,陳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可是我……」
「唔!唔唔……」她、她快喘不過氣來了,唔……
為求自保,也為給三番兩次從中阻撓、不讓她對外表明未婚妻身份的男人一個教訓,趙柔柔抬腳,往後用力一踩--
「噢!」腳下一吃痛,范儒鴻立刻鬆了手。該死!他竟一時大意,忘了她的獨門絕招。
「恩公!」陳婉娘上前扶住痛得跳腳的范儒鴻,美目不敢置信地看向讓恩公受創的小姑娘。
「你、妳……你們……」纖指輪流指向眼前摟抱在一起的男女--在趙柔柔眼裡是如此--她又氣又惱,凶目分別瞪了兩人,腳跟一轉,沒方沒向地沖離男女相擁的現場。
果然又……等待疼痛結束,范儒鴻謝過陳家姑娘的攙扶,搖頭苦笑。
官府車頭押解犯人是用手銬腳鐐,趙柔柔這牢頭用的是自己絕妙的迷路天賦,讓他得不時在大街小巷尋她芳蹤,要不就得成天緊跟在她身邊,以防她走失,成為「找」下-個欲找的目標。
「陳姑娘好意,在下心領,告辭。」拱手一揖,范儒鴻毫不留戀地轉身離去。
他得去找那毫無方向感可言的牢頭。
今日一事,不知這小姑娘又要氣多久了,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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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趙柔柔身上,范儒鴻得到了血淋淋、慘兮兮的經驗,讓他發自肺腑作出如下既沉重也沉痛的結論--
千萬不要小看女流之輩撒潑使蠻的本事!
真的,從趙柔柔身上,他終於明白「一哭二鬧三上吊」是上天特別為女子量身打造,專門用來整治男人的絕技。
在「哭」及緊接的城鎮失蹤記之後,趙柔柔的招式已經進展到第二重的「鬧」。
比方說,今天,一大清早,且還是旭日尚未東昇的大清早。
叩叩叩叩叩!寅時初到,范儒鴻的房門板就開始被人搥得直響。
「啟程了。」隨著敲門聲響起的,是趙柔柔柔膩的嗓音。
一向辰時開始趕路,但多半被她拖拖拉拉,有時甚至到巳時才上路,故他不解她怎麼忽然變得積極。
當然,積極是好事,這意味著他能早日辦完事,重獲自由。
但好景不常,她的積極只持續了兩個時辰。
晨陽初露臉時,她大小姐說話了:「我累了,我要在這裡休息。」
「再等一會兒好麼?這裡找不到適當的地方休息,往前十里有家驛站,在那兒有茶水糕點可用。」
「我就是要現在休息。」
知她身子骨弱,范儒鴻只好拉緊韁繩喝馬停下,照往常一樣扶她落地。
「我想喝水。」
「妳知道水袋在哪裡,自己去拿。」「以客為尊」是「找」的鐵律沒錯,但也有限度,他不是供她使喚的丫鬟。
「我想喝山澗水。」
「妳知道離這裡最近的山澗有多遠麼?足足三十里。」
「之前在須城遇見的那位陳姑娘說你為她夜奔一百六十餘里,區區三十里對你來說應該不遠才是啊!」小臉抬起,瞅著他,「或者,人家陳姑娘的一百六十餘里不算遠,我的三十里才叫遠?」
「妳……」
「怎麼樣?」
知道她在賭氣,范儒鴻忍住話,歎口氣後,施展輕功奔向三十里外的山澗取水,又因念及她孤身一人,怕他不在她身邊會有危險,更是將輕功施展至最高境界。
「水取來了。」他雙足輕鬆落地,見她正小口小口咬著昨日在須城買的糕點。
「謝謝。」趙柔柔拍拍小掌接過,「我正愁沒水洗手呢!」
嘩啦啦……他辛苦取來的山澗永全數貢獻給那雙白嫩小手,最終回歸大地。
范儒鴻看傻了眼,終於明白她是故意整他。
之後,更是一連串的災難。總之,她就是打著氣死他不償命的算盤,將撒潑使蠻的本事發揮到極致,他所受的冷眼及為難,堪比昔日勾踐臥薪嘗膽,只有「苦不堪言」四字可以形容。
唯一能讓他覺得慶幸的,大概只有她不會端出最高境界的「上吊」來整治他,她應該不會傻到拿自己的小命開玩笑,只為了要氣他。
但,他該怎麼解讀她鬧彆扭的行徑?
行走江湖這些年,不諱言,他的紅粉知己無數,但都只是兄妹之情,對他有意的,他絕不給予對方希望;這許許多多的紅粉佳人中,對他或含蓄言情或坦白示愛的不是沒有;但她,他爹娘定下的未婚妻,介懷他途中遇紅粉舊識,現下又故意惡整他,這究竟是因為對他有意,還是恨他離家拒婚,讓她蒙羞?
倘若是前者,她對他有意是這麼個表現法的話,那他實在不敢想像當她討厭他時,自己又會落得怎樣的慘狀。
再說,在范趙兩家這件親事上,他處理得並不周延,有虧於她在先……怎麼想,答案都是後者居多。
這是第一次,范儒鴻徹底反省離家逃婚這件事,歉疚感驟然萌生。
然而再過個幾天,他的歉疚便教趙柔柔更上一層樓的鬧彆扭給逼走了。
用他辛苦取來的泉水洗手這戲碼再三重複,他都習慣得近乎麻木了。
不過這回,添了新料--趙柔柔扯來他的袖口拭手,哼聲道:「可以上路了。」說話的同時,纖影走向馬車。
他抬起被她又搓又揉,像塊鹹菜乾的袖口,看了下。唉,認命領受就是,他暗歎,舉足跟上。
「我扶妳。」同行一個半月有餘,他已經非常適應充當馬車伕的角色了。
啪!回身絕然拍開,「不用你扶,我自己來。」
「請。」車座比她要高出許多,他倒要看看她怎麼上去。
趙柔柔不理會他,回身轉向馬車,看著幾乎到自己胸前那麼高的車座,愣了住。
「怎麼還不上去?」她身後,說話的聲音透出三分涼冷。
「我、我……」
「妳不是說可以自己來麼,趙大小姐?」
「你、你……」貝齒下意識又開始折磨細嫩的唇瓣,這是趙柔柔覺得懊惱時,不自覺會做出的小動作。
范儒鴻看在眼裡,暗笑在心底,像是找到方法可以回報她近日來對他的作弄,他口氣愈來愈嘲弄,「快啊!在下的愛馬正等著您趙大小姐金尊坐上馬車。」
「范儒鴻!」
「妳的彆扭也該鬧夠了,我們休戰好麼?」
「我沒有鬧彆扭!」
范儒鴻送她一記質疑的眼神。
「我說沒有就是沒有。」
「是是,妳沒有。」他妥協。
「嗚嗚哇哇……」不料這麼好說話的妥協竟讓她突然大哭。
「想哭的人應該是我吧?」范儒鴻苦笑道,他才是那個被整治得最慘的人,整人的她哭個什麼勁?
「你鳴嗚嗚嗝……為、為什麼總、總欺負、負我?哇哇……」
他欺她?「這一路上欺負人的是妳,被人欺負的是我啊!」
「你對她們……比對我……對我要好……」愈想愈委屈,愈委屈就愈覺得自己可憐,愈覺得自己可憐就愈想哭,「就是存、存心欺負……欺負我嗚嗚哇……」
天,她真像個小娃兒……范儒鴻按住她肩,扳過她的身,隱含笑意的眸看進一張淚痕狼狽的麗顏,過了一會兒,忍不住抬臂,以指腹拭去那些看來刺眼的熱淚。
她的哭聲如雷貫耳,可淚顏卻楚楚可憐,好像真的是他欺負了她,甚至讓他開始覺得自己真是個狼心狗肺的薄倖郎,唉。
身子被旋了半圈,趙柔柔突然重心一個不穩,跌進他懷裡,她索性埋在他懷裡哭得抽抽噎噎。
怦、怦、怦!聽著他沉穩有力的心音,紅暈霎時染上她的雙頰。
「別哭了好麼?」她頭頂降下懇切求和的聲音,「妳可以氣我,可以作弄我,但就是不要哭好麼?」
一些事,在他心中逐漸有所了悟,不論是她的或是……他的。
不得不承認,她的眼淚,與她的聲音、她的笑顏同樣具有影響他的能力。
唉!唯有這個字能夠形容盡他此刻的心情。
「嗚嗚……嗝!嗚嗚嗚……」可以把這話當成是他對她的憐惜麼?趙柔柔羞羞怯怯地想,下意識地將身子更偎向他。
「你、你擔心我?」
「是啊、是啊!我擔心妳上不了車甚至爬到一半跌下來,傷了腿不打緊,要傷到臉就糟了。」他半真半調侃地說著,「妳也只有這容貌能見人……」甚至是騙人。
而慘遭她騙的第一個最佳范帖,捨他范儒鴻還有誰?
「范儒鴻!」纖弱小女子瞬間化身河東獅。
看來激將法比柔聲安慰法更能有效止住她的淚,范儒鴻領悟個中訣竅,謹記在心,以備將來不時之需。
「我討厭你!討厭你!討厭你!」趙柔柔氣極,棉花似的粉拳不客氣地往他身上招呼,口中不停重複「討厭」這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