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歎了一口氣,顯然是沒耐心兜圈子,只有投降地說:「記不記得昨晚你曾說『身體一天比一天疼』?」
「昨晚……啊!昨晚是你?」她嚇了好大一跳,怎麼會是他?!好不容易退燒的薄臉皮又開始發燙了,她表情不自然地說:「你為什麼偷跑進我的房間?」
「為什麼不說阿齊、阿律他們偷跑進你的房間呢?」
「他們不一樣,我們就像哥兒們一樣,自然沒有……」她發現自己說太快了。
冷風行接著問:「那我們像什麼呢?」
他的笑容帶有些許輕薄,她的臉為之飛染紅霞,略微困窘地說:「我們……我們的關係比較複雜,因為你不好捉摸,自然就不能像哥兒們一樣無話不談。」
「所以昨晚的一番真實告白,我是沒資格聽的,你選擇用笑容來對我隱瞞真相?」
她辯解地說:「那些不是真心話,我只是心情太糟,才會說些亂七八糟的話。」
「你決定繼續欺瞞我?」
雖然他的語氣仍然低沉平穩,但她看見他眼底一閃而過的怒光,她一時心慌,「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只是……」
在他灼灼目光凝視下,她的心亂成一片,再也理不出個頭緒,像首低垂,淒然地說:「只是不想連你也瞧不起我而已,我不想讓人知道我的殘缺,以為裝出快樂的樣子,就沒人看出來……小時候,在我爹還沒煉出五毒液之前,我大半的時間都是坐在軟椅上,身體情況好些時,想和鄰居一起玩,卻沒有人願意陪我玩,他們說我是紙糊的娃娃,一碰就壞。可是我不想被當成紙娃娃啊。我可以面對自己殘缺,可是卻無法承受別人眼中的輕慢,就像你今天早上一樣,所以我才會欺騙,請原諒我。」
含著薄淚的她,像是做錯事的孩子,自卑交錯著自憐,誰捨得多責備她呢?他走向前輕輕地將她擁入懷裡,沒有多餘的言語,只是靜靜地讓兩顆心交流。
他在乎她的感傷,秋漱玉癡戀的心感動得想哭了,此刻的他或許已在心頭輕輕地烙上她的名字,雖然只是雪地鴻爪,但她已經滿足了。
靠著他溫柔的胸懷,她貪婪地問:「今晚還要回去嗎?」
「不了,外面還下著雨。」
「嗯。」真好。她好喜歡就這麼暖暖地窩著,「我曾做過這樣的夢。」
「什麼樣的夢?」
「醒來就什麼都沒有的夢。」她為此再歎一口氣。如果把此刻的溫暖當作是場夢,或許她比較容易適應夢醒後的一切。
「現在想睡嗎?」他輕聲問著。
她馬上搖搖頭,若是睡醒什麼都沒有,豈不虧大了,不過雖是如此,今日的變化讓她身心太疲累,半刻鐘不到,她就沉沉入睡了。
「漱玉妹子!」冷雨律一大早就扯著喉嚨往她的房間快步走去,可是一名老婦卻擋在秋漱玉的房門前。
王嫂是「曲風樓」的人,怎麼會守在漱玉的門口?冷雨律滿臉狐疑地問:「你怎麼出現在這裡?」王嫂恭敬地說:「主子吩咐我,秋姑娘醒來之前不可以讓任何人進去。」
「為什麼?!大哥是什麼時候叫你守住這裡的!」這就更奇怪了。
「天剛亮的時候。」
外面的擾動聲大概吵醒了她,冷雨律聽到房裡有聲音傳來,於是提高聲音說:「漱玉妹子,我要進去了。」
秋漱玉高八度的尖叫聲傳來,「不可以!」
「這到底是怎麼了?」冷雨律一肚子的疑問,可是他不敢發問,只能悶在心裡,等見著面再說。
房裡的秋漱玉可著急了,醒來時發現自己赤身裸體地裹在毛毯裡,雖然毛毯包得還算緊密,但誰知道它有沒有鬆脫過,而且冷風行夠不夠君子?昨晚怎麼會不小心睡著,自己的一世清白會不會毀在糊里糊塗中?
房外的冷雨律幾乎是要闖進來了,心亂的她急忙地拿起床邊折疊整齊的衣服穿上,穿到一半才想起折疊這麼整齊的衣服是不是也是他所為?
天啊,怎麼會因貪睡,害自己陷入這種難堪的情境呢?
房外的冷雨律等得有點不耐煩,「可以進去了嗎?」
「再一下下。」她急忙把衣服穿整齊,整理一下儀容,開門走出去。
冷雨律見她一臉紅咚咚地,皺著眉頭問:「你又喝了五毒液?」
又來一個!她杏眼瞪著他,「人家剛睡醒氣色好,不行嗎?」
他尷尬地笑了笑,「當然行,恭喜姑娘今天氣色大好。」
「不客氣,說!一早吵我做什麼?」
見她精神這麼好,冷雨律心中的疑慮頓時煙消雲散,「我替黑石屋的人來叫醒你啊。」
「舞叔叔呢?」
「天還沒亮就把昨晚熬的那鼎藥抬過去了。」
「嗯。待本神醫出診去。咦?旁邊這位是?」她發現王嫂一直站在她房門旁。
王嫂征笑地說:「少主要我守在這裡,既然姑娘醒了,我也該回去做活了。」說完她向兩人行個禮,往「曲風樓」的方向走去。
冷雨律問出心中的疑問,「為什麼大哥要派個人守在這裡?」
「我?我也不知道,可能怕我睡不著到處亂走吧。」她胡亂應著,心裡卻因為他的體貼而浮上一片暖意。
秋漱玉走到黑石屋,裡面的影像卻讓她大感意外,石屋裡的病床空蕩蕩的,只見淚眼相對的女人。
她愕然地問:「病人都哪裡去了?」
眾人見她到來,紛紛跪在她面前,求情地說:「活菩薩,救救我兒子。」
「還有我家相公,他一定活不過今天的。」
見眾人七嘴八舌地陳情,她跟著蹲在地上,「你們慢慢說,到底人都跑哪裡去了?」
「全去校練場了,我家老二聽說少主親自操兵,一刻鐘都躺不住,吵著要去參加校練,他說躺在床上會消磨他的鬥志。」
接著,還有人說:「我那口子明明連站都很困難,可是大家都走了,他說不去將來會沒辦法抬頭見人,所以也……嗚——」
她總算有點頭緒了,見昨夜熬的那鼎養氣補血的藥汁還完好如初地擱在屋角,歎口氣說:「原來喝補藥會損了英雄的稜角啊。」
又有幾位婦人走進來,手裡揣著滿滿的藥碗,其中一人拭淚地說:「我兒子從昨晚就吵著不喝藥,怎麼勸都沒用,天一亮他就自己穿好衣服說要歸隊入營,我剛才在遠處偷瞧了一下,看著他手臂的血直流,我卻一點辦法也沒有。」
「我丈夫也是,我看他不到中午就會失血過多死亡了,嗚——」
「請小菩薩救救他們吧。」
跪在地上的婦人愈來愈多,而且怎麼扶也不肯站起來,秋漱玉美麗的小臉蛋像苦瓜一樣皺著,自己能有什麼辦法呢?尤其現在兩人的關係又這麼曖昧不明,她躲他都來不及了,怎麼還有臉去要回那群傷兵呢?而且誰知道他現在心情好不好?是像昨晚一樣和善,還是像平常一樣,一雙利眼就叫人手軟腳軟的。
狼族女權長期被壓抑的結果就是「不敢怒」也「不敢言」,但是難道要她這個外人帶領她們去反撲男權嗎?她實在想再多活個幾天。
見她面有難色,官夫人神情黯然地說:「我知道不該再麻煩小神醫,但是我們都是習慣聽話的女人,而且在少主面前也沒有我們說話的份兒,只有你是特殊的,昨晚少主還派王嫂幫你守門,可見你對他真的很重要,或許你說的話他願意聽。」
這些人是包打聽嗎?就算這樣,她也不敢去向他討人,她向冷雨律求救地說:「畢竟是你大哥,你去試看看吧。」
「我也去看過了,可是……軍紀森嚴,我根本不敢打斷。」
她呻吟地說:「難道我敢嗎?校練場非比一般,何況他根本不可能聽我的話。」
一旁的婦人聞言,馬上哭出來,「如果連你都不行,我們還能指望誰呢?」
旁人也哀求地說:「神醫既然不忍心他們被丟在這裡等死,當然也會不忍心他們枉顧自己的生命,求求你試一試吧。」
她確實不可能不管,「就試試看吧,讓我先回去換件衣服。」
一旁無憂的官容妍興奮地說:「秋姐姐想用美人計?」
秋漱玉回答道:「我是想直接換上壽衣省事。」
「啊!」她瞪直雙眼,顯然還不能瞭解這句話的含意。
「你們也別閒著,我需要大家的幫忙……」她低聲交代著。
秋漱玉換上行醫時的裝扮,一身素白的長袍儼如優雅的儒生,側背的醫箱、自信的笑容讓她像個高明的書生大夫,不過沉重的步伐還是洩漏她不安的心情。
對上冷風行她一點辦法都沒有,畢竟那個快三十歲的男人陰沉莫測,而她只有二十歲不到的年紀,怎麼算都少了他十年的陰狠狡詐,對上他好像用拐用騙的都行不通,似乎只有直接跪地求他放人簡單一點。
守在校場外的是冷雲齊,他的職責是不讓任何人干擾操練課程,見她有闖校場的意圖,攔著她說:「漱玉,回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