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世傑大跨步,走回立欣的身邊。
「把David的電話給我。」季世傑扶住她的肩,低聲在她耳邊說道:「我們三個人需要好好談談。妳別怕,一切有我在。」
蘇立欣抬頭看著他眼中的認真,真不知道她是碰上什麼好運氣,才會遇到這樣一個願意對她無怨無悔的男人。
他好到她覺得自慚形穢啊!她知道他還沒有心要踏入婚姻,她要用孩子逼他走上這條路嗎?
「David的電話呢?」他追問著,只想盡快解決問題。
「沒有David這個人。」她微弱地說道,已經沒有法子再說出欺騙的話。
季世傑震驚地瞪著她,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蘇立欣咬住下唇,猛然推開了他,急急地跑出門。
他還來不及思考,腳步已經隨後跟了上去。
「你不准跑,我警告你,你別想吃干抹淨就走人喔!」章金玉擋在季世傑面前,一臉要算帳的表情。
「讓開!」
季世傑低頭想掀開立欣媽媽八爪章魚似的箝制,眼睛卻就此停格在她的鈕扣上核桃木製菱形鈕扣!
季世傑瞪著那一排鈕扣,他聽見自己的心跳怦怦怦怦地在耳邊響著。
突然之間,所有事情呈現了一種詭異的相關--她說沒有David這個人、她剛才的欲言又止、她對他一夜情的不以為然……
「妳這件衣服在哪裡買的?」季世傑脫口激動地問道。
「這衣服不是買的,是訂作的!這料子是香港來的,扣子是大陸師傅做的!全台灣,我看也只有我和立欣一人各有一件。」章金玉炫耀完之後,再度翻臉罵人。
「你不要以為拍馬屁,我就會放過你--」
立欣媽媽又說了什麼,季世傑根本沒聽進去,他現在滿腦子裡只有一件事--
那天晚上,他的生日禮物居然是立欣!
季世傑僵立在原地,驚嚇地屏住了呼吸。
「放心吧,我會對立欣負責的。」季世傑陡然打斷了她的長篇訓話,對著她就是一鞠躬。
「孩子是你的?」章金玉問。
「對,立欣的孩子是我的。」季世傑堅定地說道。
「那你剛才為什麼不承認?」
章金玉懷疑地看著他,覺得他只是想藉機逃脫。
「我還來不及說,妳就已經開始罵人了。」他反應極快地找了個理由搪塞過去。
他捨不得讓蘇立欣挨罵,她已經夠委屈了。
「我罵人還不是為了立欣好!我總不希望她挺著個大肚子,在街頭巷尾晃來晃去,丟人現眼的……」
「妳關心的是妳自己的面子,還是她的心情呢?」他神情凝重地看著她。
「你說的是什麼瘋話!」章金玉大吼一聲,臉上寫滿了恨。「我要不是因為關心立欣,當年有人追我,我幹嘛不去嫁一嫁。我為了照顧她,還辭掉了工作,一件新衣服也不捨得買,就等她那個老爸寄那麼一丁點錢來。養了她這麼多年,我還不就是希望她嫁個好人,讓我下輩子風風光光--」
「那些事都是妳自己的選擇,不是嗎?那妳為什麼還要一臉的怨恨呢?妳的人生和妳關心立欣,為什麼不能同時並存?依我看來,妳只是因為怕失敗,而在逃避妳自己的人生。因為妳控制不了丈夫,所以妳轉而希望控制妳女兒,是嗎?」
季世傑愈說愈覺得心疼,為立欣心疼,也為立欣媽媽心疼。為了恨一個人,把自己的人生弄得這麼不快樂,值得嗎?
「我聽不懂你的話啦!反正,立欣是我的女兒,她就要聽我的話!你不要以為她有了你的--」章金玉提高音量,怒瞪著他。
「我現在要去追立欣了,一切等我回來再說。」季世傑打斷她的話,因為發現他們完全沒法子溝通。
「你會娶她?」章金玉如影隨形地跟在他身後。
「我會娶她,我也會代替她照顧妳的,我保證!我發誓!」
季世傑轉身,追出家門。
第八章
立欣離開了季世傑的家之後,像抹遊魂似地在街上飄晃著。
她忘了帶皮包出門,身無分文地無處可去,沒有鑰匙也回不了家。
原來她竟是一個魯莽又粗心的人哪!當初決定和季世傑發生一夜情,她也是一時衝動,就把自己整個兒都栽了進去。
她沒考慮到自己一人的薪水是否夠負擔媽媽、自己和孩子的生活費,她也沒有想到媽媽的干預可能會毀了孩子的一生,她更沒有想到的--
她會和季世傑談戀愛!
仔細一想,她當初貿然作出單身育子的決定,是不是有泰半的原因也是為了和媽媽賭氣?
都快三十歲了,還在學青少年叛逆嗎?她苦笑著,打了個冷顫,用雙臂擁緊了自己。
也許是因為她從不曾叛逆過吧……
媽媽和爸爸離婚後,總是每日每日耳提面命地告訴她,媽媽為她付出了多少青春、媽媽又是多麼辛勞,勞苦功高,所以她一定要孝順、一定要聽話。
所以,儘管日子再難受,她都咬著牙關忍過來了,從沒有過一句怨言。
自己唯一反抗的,是終身大事的不肯妥協。
自己唯一反抗的,是她對自己外表的醜化。
她想,她害怕婚姻,更害怕自己變成第二個媽媽。
結果呢?這樣陽奉陰違的日子,讓她得到了什麼?
她既取悅不了媽媽,她也過不了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
她像一個被判了無期徒刑的人,終生監禁在不快樂之中。
都已經是有身孕的人了,還把自己的生活弄得一團糟!她是怎麼搞的?
胸腹之間湧上一股空虛,她鼻尖隨即一酸。
自己在哭嗎?蘇立欣伸手摸著臉上的濕意,水珠卻開始持續地落在她的手背上。
原來,是在下雨啊?
她仰頭,讓無數的毛毛細雨落在她的臉頰上。
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知道已經沒有力氣支持著她繼續下去。
拖著疲累的身軀,她走進一個社區小公園,及腰長髮已然半濕,狼狽地貼在她的臉頰上、披在她微濕的上衣肩頭。
她茫然地四處亂看著,目光正巧與一個媽媽對上。
那位媽媽飛快地別過眼,抱著小女兒匆匆離開了公園。
她看起來一定像個瘋子吧!蘇立欣的唇邊揚起一個嘲諷的笑容。
好冷!她打了個冷顫,在公園裡找了張長椅子坐下來。她抱著自己的雙膝,把自己捲曲成一團,以抵擋雨愈下愈大的寒意。
「立欣--」
「立欣--」
恍惚之間,她聽到有人在呼喚她,但她沒有出聲應答。
她閉上眼,恍若這樣就可以躲避一切。
當季世傑發現她時,她縮在長椅的角落,側臉斜倚在膝蓋上,長髮凌亂地披散在膝蓋上。
他凝望著她的側臉,這才突然驚覺到他曾經看過她--及腰的長髮、優雅的輪廓、高雅的五官--
「我那天在馬路上一見鍾情的女人是妳,妳知道嗎?」他站到她面前,乍然出聲問道。
她驀然睜開眼,眼睫上的雨滴陡地滑入她的眼睛裡。
她痛得縮了下身子,揉著眼睛。
「我……知道……」她的牙齒打著顫,雙唇泛著青白色。「你……太常一見鍾情,那實在不太值錢……」她還努力想扯出一個笑容,卻因為太冷而無法成形。
「妳這樣會生病。」季世傑緊擁住她的身子,自己卻因此而猛打了好幾個寒顫--她冷得像在冰水裡泡了一天一夜!
「沒關係。」她悶哼一聲,頸子軟弱地靠在他的肩上。
「沒關係個頭!」他詛咒了一聲,半抱半摟地將她扶起。「妳現在是有身孕的人,要比平常更照顧自己才對。」
「你用不著同情我,我會自己負責的。」這話說得心虛,腳步也是一陣踉蹌。
「小心。」季世傑提心吊膽地接住她差點摔倒的身子,乾脆彎下身把她整個人打橫抱了起來。
蘇立欣沒有反抗,因為他的懷抱溫暖得讓人捨不得離開。她將頭靠在他的胸前,像個孩子一樣地倚偎在他的心跳上。
微風細雨中,他用他的身子替她遮蔽了大部分的寒意,不讓她感覺到一點難受。
「我想孩子的爸爸,一定是個溫柔而強壯的人,對不對?」他突如其來這樣問道,眼裡閃著幽光。
蘇立欣心虛地咬著唇,不知該如何回答。
「嗯。」她選擇了最模稜兩可的答案。
「妳這麼固執的人,當初會願意讓他和妳在一起,而且沒有採取防護措施,一定是妳對他情有獨鍾,對不對?」怪了,他明明記得那天他戴了保險套啊。
蘇立欣偷看季世傑一眼,並不確定他現在的說話態度是認真的,還是純粹在諷刺她。
「他有做防護措施,只是那個防護措施由我提供,我帶去的保險套都用針戳破了。」她蒼白的臉頰飛上淡淡的血色,手指頭侷促不安地互絞著。
季世傑聞言,身子一僵,飛快地在心中感謝老天爺一百次!
幸好他以前的女人們都沒想到用這一招,否則他光是養孩子就養到破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