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民國三十八年。
「鏡園」位於台灣中部勤丘裡附近,是日本巡佐山本木的官邸。當大批日本軍隊陸續從台灣撤退後,這年山本木一家人也因突發事件,準備趁夜離去。
這晚,鏡園並未因夜深而靜寂下來,反而有一種神秘的氛圍籠罩其中。
山本潔子聽到一陣規律的嘈雜聲,好奇的從二樓臥房走到陽台上看看到底怎麼回事。
她的房間正對著後花園的池子,池子旁空地上有個人拿著沙鏟奮力掘土,然後把數小箱的朱漆木盒,一一埋入土中。
那是……「爸爸?!」爸爸在幹什麼呢?
「潔子,過來。」是奶奶的低吼聲。
回頭時,她惶惑的眼睛和池邊大樹後的另一雙眼駭然相望,奶媽!
突地,她整個人被抱了起來,是僕人阿福,他帶著她急步下樓,奔向後門。
事情太突然了,潔子猶睡眼惺忪,一手揉著眼睛,一邊問:「怎麼了?奶奶要你帶我去哪裡?」
沒有人回答這個年僅八歲的小女孩的問題,倉促驚惶中,只有雜杳的腳步聲,伴隨著低沉混濁的呼吸。
後門口停著一輛三輪車,媽媽要人搬了兩口大箱子上車,上面用油彩寫著大大的「山本」,她吩咐阿福先帶她到港口。
他們到了港口,天已漸明,人潮忽然變得洶湧。
阿福不知下車和車伕商量什麼事。
忽地,一個比她約莫大個五、六歲的小伙子從人群中硬擠過來,衝著她一笑。
潔子見他兩道濃眉壓著黑凜凜的雙眼,眼神清明燦亮的,卻是一臉嬉皮頑劣相。大家閨秀的她,沒見過這等俊俏調皮的大哥哥,霎時,竟然看傻了。
出其不意的,從她左側又擠來一個大男孩,見她閃了神,車下的阿福又忙著,他伸手按住木箱,彎身一扛就走了。
「喂!」潔子一怔,正待大喊,那個俊俏大哥哥也趁機把另一個木箱搶走了。
兩人飛快鑽進人潮中,她見狀不甘示弱,也因心中一股莫名要跟上他的衝動,她馬上跳下三輪車,追了上去。
「小姐,不要,小姐!」回過頭才發現情況不對的阿福急忙要追,然而卻為時已晚。
完了,三個孩子一溜煙就消失得無影無蹤,這下,怎麼去找人呢?
第一章
十五年後。
凌晨五點,這是一家已經打烊的賭場,場子裡全黑,並且一片死寂,空氣中飄著一股濃濃的煙味和檳榔味,排列整齊的賭桌後方,傳來陣陣老鼠嘰嘰叫聲。
江衡和成軒棠輕易打開兩道設計精密的防盜鎖,進入場內將剛放進去保險箱裡的三十萬賭金洗劫一空。
接著他們開車來到位於巷底的迎賓閣,裡面同樣無人,但從二樓樓梯口透出微微的燈光,可隱約聽見上面的人相互交談和電視的聲響。
收銀櫃裡的現鈔雖不多,但他們還是全數帶走。
兩人手腳利落,坐上一樣是偷來的黑頭車,從容不迫地朝省道飛馳而去。
他們的惡行已經遍及全省各地,從小在孤兒院長大的兩人,沒有人教他們何謂四維八德,更不知道什麼「要怎麼收穫得怎麼耕耘」這種大道理,偷拐搶騙不但是他們的生活準則,更是他們的謀生技能。
「最近道上有個傳言,」車子輾過村子尾的水稻田,成軒棠幽然開口說:「還記得那個家勢恆赫的山本巡佐嗎?他老媽拿出一百萬的賞金,想找回孫女山本潔子。」
「那個在人潮中被衝散,最後不知去向的笨女娃山本潔子?」江衡深斂著眉宇露出難得一見的笑容,但這笑容一閃即逝。
「正是她。」萬分的機伶在成軒棠臉上蕩漾開來,「沒有人比我們更瞭解她,那一百萬非我們莫屬。」
江衡點點頭,「找一個那樣的女孩並非易事。」成軒棠兩片嘴唇才翕動了下,他立即猜中他的心思。沒錯!只有笨蛋才會煞有介事的去把真正的山本潔子找出來,弄個人出來假冒,可要省事多了。十五年前,他兩人就和山本木同住在一條巷子裡,只不過,人家住的是大別墅,而他們倆住的是孤兒院。
那時,他們每天趴在髒兮兮的窗台上,看著山本潔子穿得白白淨淨、漂漂亮亮,由傭人陪同,乘著轎車到附近的學校唸書,只有十二萬分的欽羨。
有朝一日,當時的江衡說,有朝一日,他要闖出一番大事業,讓所有的人刮目相看;然後,他從扒手當起,接著小偷、強盜、黑社會份子、角頭……
果然一鳴驚人。
十五年後,他順利買下當時山本木家的大別墅,成為當地赫赫有名的報業發行人。
辦報當然只是為了掩人耳目,他真正的「營生」仍是離不開招搖撞騙。
其實以他們兩人在道上的輩份,早就不必親自出馬幹活了,這回要不是為了懲罰賭場老大阿標有眼無珠,竟敢黑吃黑,污掉他的貨,以及妓院老鴇的心狠手鏈,毒打不願再出賣靈肉的少女,他們通常只需要坐在報社的辦公桌前,發號施令即可。
「也不是太難。」成軒棠道:「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我們可以以選美的名義,找出一個適當的人選,然後給予一段時間的訓練……」
他們兩人年齡相仿,惡性相投,江衡是行動力十足,狠戾決斷的梟雄;成軒棠別是深謀遠慮,有時顯得陰柔有餘,果敢不足的軍師。
「選美?很好的提議,明天就刊登啟事。」
「我們不需要再作研商嗎?」成軒棠這個出了名的謹慎先生,凡事都要再三研擬。
「一場選美比賽下來,已經很耗費時日了,難不成要拖到明年?」江衡向來喜歡速戰速決,任何旁枝末節能省則省。
車子開進庭院,讓江衡下了車,成軒棠正欲倒車出去。
「今晚七點以後,把時間空給我。」江衡的聲音在車窗邊響起,他交辦的事情,通常不准拖過二十四小時,成軒棠驚人的辦事效率就是叫他給逼出來的。
成軒棠點了點頭,即倒車揚長而去。
江衡走進豪華別墅,這裡經常有美艷的女子等著溫柔伺候。
一個妖嬈的女子穿著絲質旗袍,緩緩移動修長的雙腿親近到江衡身旁,接過他脫下的風衣。她名叫千慧,高女畢業,忠心周到的打點他身邊的一切。
「事情已經解決,這個吃裡扒外的臥底不用留了。」他遞給她一張照片。
「是。」千慧一直躬身倒退到門邊。房裡早有另一個女子等在那兒。
「過幾天在東雲樓給我消息。」
「是。」她輕輕將房門拉上,此等荒淫場面早已見慣,從來不敢多置一詞。
音樂輕柔地流瀉一室,江衡伸伸瀨腰,因為辦報的關係,他週遭總是圍繞著諸多電影、文藝界的人士,生活排場闊氣得令人咋舌,女明星們為了名利,想盡辦法向他獻媚、爭寵。
女人暱稱他「三爺」,因他只知道自己排行老三,上頭有兩個哥哥。
「你是……季曉雲?陳雲妮?」扯著她身上嫣紅大龍花紋旗袍,他帶著壞笑的問。
「都不是,」女人嬌嗲道:「人家叫周曼依,曼妙的曼,小鳥依人的依。」
江衡帶笑地點點頭,還是沒記到心裡頭去,橫豎是個女人,不都一樣嗎?
醉臥美人膝,供男人享樂的玩物,何必費力去分辨鶯鶯或燕燕。
半明半昧的燈火中,有著頹唐的感覺,奇異地,激發他的獸性,他狂猛的佔有她的身子,叫身下的她欲死欲仙,如癡如醉……
他的魅力是無窮的,曾經共寢過的女人都不會忘記他,包括他的好以及他的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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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衡歸來時天色原已半明,一陣翻雲覆雨後已是日上三竿,厚重的簾子擋不住耀眼的霞光,他翻過身子,沉沉入夢。
身畔的周曼依非常體貼的為他蓋好被褥,方依依不捨的穿上衣服,退出房外。
「三爺睡了?」千慧神色慌張的跑來。
「剛睡,怎麼了?」
「有個老太太在樓下大吵大鬧。」千慧是百里挑一,能力一等一的好,她應付不來的人肯定相當了得。
「吵什麼呢?」
千慧秀眉緊蹙,一臉的無奈,「吵著要見她的兒子。」
「怎麼可能,三爺他不是孤兒?」周曼依一副不可看信的樣子。
「誰在外面嘀嘀咕咕?」江衡的吼聲從房裡傳出來,火藥味十足。
「是我。」千慧把心持在喉頭,戰戰兢兢的道:「有位老太太說——」
「把她轟出去!」敢打擾他的清夢,就算天皇老子也不行!
「呃……是。」
千慧話聲才落,老太太沉篤的枴杖聲居然已經「爬」到二樓來了。
「誰敢把我轟出去?!」她的吼聲中氣十足,跟江衡的火爆有得比。
四周突然靜了下來,沒有人知道下一秒會怎樣,或該怎樣,千慧和周曼依面面相覷,等著江衡下達指令。
不知過了多久,房門砰的一聲從裡頭打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