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誰?」樓媽媽睜大銅鈴般的眼,迫不及待地追問來電者是何人。
「一位姓孟的先生,在明玉的婚禮上認識的。先別過度興奮、我連他已婚未婚都不曉得,而且,他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是個顧家的好男人。」
「沒關係,有開始就有希望。他約你出去?」
「是的。」樓琳盡量說得淡然如水。
「太好了!」
回國十幾天了,頭一回看到她媽媽開心得眉飛色舞,樓琳心裡極為感歎。
這些做父母的都是怎麼回事?難道他們到現在還不明白,即使兒女們都能覓得良夫美眷,也難保會一生一世幸福快樂呀。人心是會變的,改變的因素五花八門;令人料想不到,多少原是情深意長的伉儷,才短短幾年就成了反目成仇的怨偶。
在樓琳看來,人生真正煩惱是從結婚那一刻開始,這點可以從遠古至今的動物生態演化得到證實。
「快上樓梳理打扮呀,你還杵在那兒做什麼?」樓媽媽催促著,標準的皇帝不急,急死太監。
「別插手干預,否則我就不去了。」與其把自己搞得像花癡一樣,跟個半生不熟的人出去吃飯,她寧可窩在書房裡煮字療饑。 「好好好,我不管,我就只是上樓去幫你挑件衣服和睦子,然後再幫你弄個髮型。」 「不必。」受夠了她媽媽的狗拿耗子,樓琳堅持這回要一切隨她高興。 半個小時後,她素著一張白淨的臉,裡面一件T恤,上披著一件泛白的薄外套,一條略嫌寬大的卡其長褲,和一雙磨損得相當厲害的大頭布鞋,肩上斜背著一隻墨綠色的帆布袋和長髮擠成一氣,步履緩慢,神色低調地來到樓下的客廳。
「你確定我們女兒要去約會?」樓爸爸挪了下鼻樑上的眼鏡,欲語無言地望著樓媽媽。
「八字尚無一撇,敬請以平常心待之。OK?」樓琳朝他倆擺擺手,忽見媽媽的臉色有異,趕緊過去給她一個熱情的擁抱。「我保證我會努力的,好嗎?」
樓媽媽卻笑不出來,揮揮手,要她好自為之。
* * *
屋外晴空萬里,是個難得的Beautifulday。這麼美好的天候,實在不適合窩在餐廳裡吃無聊的飯。
等候孟師堯前來的空檔,樓琳想起偉大的歌劇家薇薇安,曾經有個畢生心願,希望找到一個人能夠陪她在海邊的漁村,或山巔的林陰裡過著晴耕雨讀的悠然生活。
而她呢?
二十幾年來,她似乎從不曾慎重地問過自己,將來希望找一個什麼樣的人,暗自己分享生命中的喜樂哀愁,會不會有那麼一個人願意陪她飛向藍天,跋涉千里,陪她共舞到天明?
「嗨!」孟師堯冷不防的從街角轉了出來。「等很久了?」
「不會。」樓琳端視著一身寶藍色休閒服的他,彷彿是為了呼應她的實而不華,連腳上穿的鞋子都簡單而不隆重。可人家渾身散發著成熟男人特有的魅力,哪像她,簡直跟個提著菜籃到市場抓兩把蔥,就急著趕回去煮晚餐的僕婦一樣邋遢。
「願意陪我到海邊走走嗎?」坐上車,她很有禮貌且客氣地詢問他。孟師堯欣然同意。 一路上兩人又有聊不完的話題,他發現樓琳很健談,每件事情凡她知識範圍內的,都能講得條理分明,但絕不誇張矯情,或顯出一點點倨傲的神色,遇到不明白不曾經歷過的事,她會乖巧得像個好學生,專心聽他分析解釋,再投以欽羨的讚歎。
就是她了。孟師堯不懷好意地告訴自己,他要的女人就是像她這樣干千淨淨如同一張白紙,不知江湖危惡,不擅爾虞我詐,性靈純潔得猶如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又有一份必須全心投入的工作,於是能放縱他恣意任為,繼續在情海中放浪行骸。
他倆在九號碼頭吃完簡單的午餐,喝完了兩杯香醇濃烈的咖啡,天色已然轉暗。
「到河堤上走走。」孟師堯心裡別有盤算地問。
「好。」在跨上—個階梯時,樓琳不小心腳絆了一下,雙手本能的抓住孟師堯以穩住身子。
這一抓就再也脫不了身了。他緊緊握住她的柔荑,掌中的溫度快速傳達至她嚴重欠缺情潮衝擊的心扉,令她不由自主地一陣翕動。
孟師堯讓她在一處綠草旖旎的堤岸邊坐下,欣賞日落昏黃及如星辰般的漁火點點燦亮。
「吳恆告訴我,」一段沉默過後,孟師堯試探性地開口,「令堂非常憂心你的婚事?」
突然被碰觸到隱私,樓琳霎時不知怎麼回答才好。以他兩人僅僅百的交情,實在不該談得這麼深入,比較不同的是,他倆過往雖不識,卻能一見如故,恍似多年的老朋友,天南地北無話不談。
沉吟片刻,她才幽幽輕喟。「沒錯,我媽媽她巴不得用限時加雙料掛號把我嫁掉,即使今兒個我只是單純的跟你出來吃個飯,她都要懷抱無窮希望。」
「那你呢?」
「我?」這個問題教她啞口無言。
「唔,你有過期望嗎?」雖是個疑問句,但他語調中躊躇滿志。「換個方式問,你喜歡我這個人嗎?」
「喜歡嘍。」不然幹嗎跟你瞎耗一整天,不過喜歡和愛是兩回事,距離談論婚嫁又更是扯遠了。
「你喜歡過別的男人?除你父親之外。」他的問話愈來愈尖銳,頗令樓琳難以招架。
「呃……沒有。」她有時真恨自己連撒個小謊都力不從心。
「那何不將我列為結婚的第一人選?」孟師堯心想,既然只是找個還過得去的女人結婚,以杜絕他母親的催逼,順便斷了趙佳敏的癡心妄想,就沒必要花時間跟這個整日埋在研究室裡的呆子迂迴、揣測,可以放心大膽的直問。
「那怎麼行?」她連他家世清不清白,有沒有犯罪前科,還不能確定呢。「我們才剛認識哩。」
「有何不同呢?你不也接受令堂安排的相親?」
「是沒錯啦,但,我也不可能跟個見一兩次面的人草草結婚呀。」
「你有很寬裕的時間去談一場沒把握的戀情?」孟師堯輕蔑地睨著她。
是沒有。可……
「你又憑什麼認為我是個值得交往,或廝守一生的對象?不要告訴我,你在這五六個鐘頭內,已經對我瞭如指掌,我也不相信所謂的直覺。」
「三個理由,第一,你性情溫和,品貌非凡,並且不是個貧乏無趣的女人。其次是,我也急於找一個對像向父母交代,再者,我不認為一紙婚約能代表什麼。倘若將來我們結婚之後,你覺得我不是理想中的伴侶,不願意跟我白首偕老,隨時可以求去。」
原來如此。「我是你的權宜之計?」有點傷人耶。
「何妨換個角度想,」孟師堯把她縮回去的手再度拎回掌心,輕輕拍打著。「我們對彼此都有好感,有百分之五十的機會能夠發展為男女朋友的關係,提早結婚,只是讓彼此先解決燃眉之急,然後,我們可以放寬心,慢慢的培養感情,無論未來是喜是悲,都能以君子的方式作個了結,豈不兩全其美?」
「是嗎?感情的事真能如你所言這般雲淡風輕,瀟灑來去?」她迷惑了,空白的情愛經驗令她無從理性判斷。
「只要心志夠成熟就能夠,我相信你。」至於他自己則根本不需要煩惱,多少次聚散離合,他不都揮揮衣袖即可作別醉人的溫柔香,另尋風流快活。
「給我一點時間考慮考慮。」他的提議來得太唐突了,她很難在短時間內說服自己嫁為人妻。
「你的假期僅剩三天,扣掉一天舉行婚禮,還有四十八個小時可供你慢慢思量。」孟師堯把一切都鉅細靡遺地算計過了。
或許從事金融投資業的關係,他很善於步步為營,很懂得利用各種形式,以遂自己的心願。
「我一生沒做過這麼荒謬又冒險的事。」樓琳啞然失笑,「我甚至不知道你的背景,今年貴庚,家住何方,府上還有些什麼人?」惟一明白的是孟師堯三個字。
「你需要的話,我可以給你一份詳細的資料。」孟師堯拉著她起身,漫步往回走。「我知道現在跟你求婚太操之過急,但當我知道你再幾天就要返回非洲繼續未完成的研究工作時,我就顧不得其他了。」他頓了下問:「你相信一見鍾情嗎?」
「你對我?」不會吧!她美則美矣,可還不到妖艷動人的程度呀。
「我對你。」他黑瞳中閃著不確定的星芒,「人生就是這麼奇妙,原本不相干的兩個人有朝一日相逢了,便秋水長天,難分難離。」
樓琳聞言,嗤然一笑。「你說謊的本事並不高明。」
她雖然是個經常埋首研究室的學者,可,並非是個書獃子,不會連一點點閱人的基本能力和經驗都沒有。
孟師堯無言了,他定定的望著眼前這個端莊秀麗,氣質典雅但了無都會女子精明幹練能力的她,居然能一言拆穿他自詡的風流倜儻,花言巧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