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元旗仍是不予置評,舉箸往裝飾精美的紅燒魚伸去。
咦?怎麼戳不下去?趙元旗又用力試了試,仔細一看才發現,魚鱗根本沒有刮掉,難怪他怎麼戳也戳不進。
用筷子刮了刮硬邦邦的魚,兩顆斗大的冷汗同時在兩人的額角冒出。
「烹飪課?你的老師都教你這麼把『完好如初』的魚放進鍋裡燒的嗎?」趙元旗平靜的聲音聽起來卻有幾分嘲諷。
但湘婷也只能全數接下,畢竟煮了條「能看不能吃」的魚,的確是她的「傑作」,自然也得擔下任何評語了。
「呃……我不會殺魚……」她小聲辯解。
不會殺魚?這樣叫廚藝驚人?是!的確「驚人」,但不是驚為天人的驚,而是驚駭的驚。
「那不要吃魚好了,試試這道『開陽白菜』吧!」湘婷撤下讓她十足丟臉的紅燒魚,大力推薦自己最有自信的炒白菜。
再怎麼說,不過是炒炒白菜,一定不會差勁到哪兒去吧?湘婷心想。
趙元旗依言挾起白菜,不過它的長度遠遠超過他的預期。瞪著那完整的白色菜葉,趙元旗挑眉看著她。「你倒是把老師的『教誨』貫徹得很徹底嘛!連白菜都這麼『完整』地端上桌,有你這麼受教的學生,你的老師一定『感動』得痛哭流涕。」
湘婷很懺悔地低著頭。「我……我忘了切……」都怪那條魚,光是應付它、和它大戰,就耗去她大半心力,所以疏忽了炒菜前得先切菜吶。
趙元旗看她低頭的模樣,歎了口氣。放下筷子,拿起湯杓。「算了,先喝湯吧!你煮的是海帶湯吧?看起來挺不錯的--」
才說著,原本想給她台階下的趙元旗立刻住了嘴,說不下去了。
一長串有切沒斷的海帶,就這麼挾著湯汁掛在湯杓上。兩人見狀,良久良久啞口無言。
終於,湘婷大叫:「算了,你別吃了,我全倒掉好了。」
趙元旗扣住她想砸掉整桌「中看不中吃」的菜餚的手,輕柔地翻過那雙柔荑,原本粉嫩柔細的手多了幾道輕輕淺淺的傷痕。他一一撫過,留下酥麻的觸覺。
「為了做這桌菜,你很費心吧?辛苦妳了。」趙元旗溫柔地說。
他溫暖的大掌扣住她的柔荑,她原本隱隱刺痛的傷口,突然都不覺得痛了。他溫軟的安慰像巧克力暖暖地流入她的心田。
忽然間,先前做菜的辛苦、煎熬,全都不見了;做了能看不能吃的菜的挫敗,也消失無蹤;什麼報仇雪恨的計劃、什麼讓他臣服腳下的誓言,全都飛到九霄雲外了。
此時,湘婷看著趙元旗俊秀、英挺的臉龐,心口有種莫名的感覺蠢蠢欲動。
「就算海帶沒切斷,湯還是能喝啊!還有這道蝦仁炒蛋,應該沒有問題吧!能吃就不要浪費,隨便浪費食物是會遭天譴的。」
趙元旗放開她的手,拿起筷子挾起一小塊炒蛋,小心翼翼地放入口中,謹慎地嚼了兩下,露出一個爽朗的笑容。「味道還不錯。」
霎時,湘婷的自信像是枯萎的花實時澆灌了甘霖,又緩緩地恢復生機。
「可以了啦!比我預期的好。」趙元旗的話讓湘婷的眼睛再度閃閃發亮。「我還以為會吃到你的手指頭哩!」
湘婷的身體晃了一下。哇哩咧!這算哪門子的安慰?「你--」一股火氣緩緩在胃裡燒開。
太過分了!她沈湘婷何時這麼窩囊過?第一次大費周章地下廚煮菜給男人吃,還被虧成這樣。
這要是傳出去,叫她從今以後怎麼在煙花界立足?
可惡!她不玩了啦!「我--」她傾身就要站起。
「不過,」趙元旗再次露出那溫柔得教人心融的微笑。「還是謝謝你了。」
「……」
湘婷撇撇嘴,哀怨、嬌瞋地睨他一眼,隨即重重地歎口氣,啞然無語地坐回原位。
厚∼∼每次都這樣,總是將她撩得怒焰高漲、腎上腺素狂飆,然後在她瀕臨爆發時,再送她一盆冰水,澆熄所有火苗。
湘婷看著他喝湯、吃著還能入口的蝦仁,覺得有種滿足感在心底泛開。看他這專心、認真地吃著她煮的菜,她忍不住揚起嘴角,感到驕傲與開心。趙元旗喝完湯準備動手再盛時,正好抬眼逮住她的注視。
她隨即移開目光,假裝打量他的房間擺設。從一箱箱尚未拆封的箱子看來,他還沒完全整理好。房裡只有書桌和計算機桌上頭散置著許多文件、書籍,看得出主人最常活動的範圍就在這兒。牆角有張鐵架床和彈簧床墊,包著簡單的床罩,被褥凌亂地擱在床上,另外還有幾件衣服、褲子。
簡言之,這裡完全符合湘婷對單身男子的臥房的想像;凌亂、實用、沒有多餘擺設。
「你的稿子完成了嗎?」湘婷問。
「嗯。」趙元旗吞下嘴中的食物。「剛好趕在期限之內交出去。」
「咦?你何時出去寄的?我怎麼不知道?」
趙元旗笑了一下。「用電子郵件寄的,很方便。」
湘婷點頭哦了一聲。「是什麼樣的文章?你從昨天回來到現在都沒合眼過?」
「是啊。昨晚雜誌社臨時打電話要稿,因為原本預計要刊出的作家沒能如期交稿,怕開天窗所以只好找我頂替。」
「是什麼雜誌啊?」湘婷眼睛一亮。腦中閃過的儘是「柯夢波丹」、「美麗佳人」之類的時尚雜誌。他寫的是什麼作家專欄類的文章嗎?
趙元旗看了一下她閃亮的瞳眸,揚起一抹微笑。「是財經雜誌,有關股票分析的。」
「噢。」湘婷的眼黯淡下來。財經?她完全不懂也不感興趣的東東。
「除此之外,你還寫些什麼?」湘婷又問。「那晚曾老闆究竟找你寫什麼書?你為什麼拒絕?」
趙元旗頓了一下。「妳的好奇心很重喔!」
「呵呵∼∼還好啦!」湘婷說。「你……不想講就算了。」
說完,湘婷轉過頭繼續打量早已看到不想再看的室內陳設。空氣中壓著沉重的靜默。
「他希望我寫某個企業家族的八卦內幕。」良久,趙元旗說。
湘婷只是靜靜看著他,等著他說下去。
「一個很陳腔濫調的故事。一個白手起家的男人,在有錢有勢後享起齊人之福,妻與妾為了奪家產爾虞我詐、暗中較勁的故事。是不是很俗濫?」
他訴說的聲調雖然平板,但隱隱含著悲哀和無奈。湘婷看著他落寞的模樣,竟也覺得心慌難受。
「為什麼他非得要找你寫?」湘婷問。雖然她隱約已猜到答案,但仍忍不住開口問。
趙元旗抬頭與她四目相對。「因為我曾參與其中,那個妾所生下的私生子--就是我。」
縱使心裡稍稍有個底,但聽到趙元旗這樣直接的說出來,湘婷仍然楞了一下。
「你……為什麼要當作家?」她偏著頭問。
「為什麼這麼問?」
「既然你父親是個企業家,你應該可以名正言順地瓜分他的財產,何必當個窮苦的作家?」
「他有錢是他家的事,與我何干?」
趙元旗答得一臉決絕,教湘婷有些啞口無言。從他的口氣可以猜想得到,他並不屑於自己的身世背景,甚至是厭惡這樣醜陋、現實的家庭關係。這讓湘婷感到一陣心悸。
他和我一樣……
湘婷輕輕深呼吸,不想洩漏了狂亂的心跳。「那……你為什麼不寫?」
「我為什麼要寫?」趙元旗反問。「雖然我並不喜歡我的家族,但也不會去挖掘家人瘡疤,供外人奚落、娛樂。這是我個人的基本原則。」
湘婷怔忡地望著他,那顫動、心悸越來越狂猛,教她完全無法控制。怎麼會演變至這種地步?湘婷試圖在嗡嗡作響的腦袋,尋找出口。努力回想自己是怎麼和他走到這一步。
這一刻,她好貼近他的心,彷彿可以看見他的靈魂透明如畫地展現眼前,一覽無遺。這軟她害怕,不應該這樣的。她沈湘婷交往過許多男人,但從沒有一個像趙元旗這般,如此靠近。他們尚未有過肌膚之親,但湘婷卻覺得兩人之間已緊密貼合。
她在幹麼?她原本要幹麼?--對了,她立誓要他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的,她之所以死纏著他,就是要他迷上她的。
而不是聽他談這些毫不相干的事情。
湘婷一整心慌意亂的情緒,扯扯嘴角勾起一抹微笑。「哎呀!不寫就不寫,反正世上有那麼多題材可寫,每天都有那麼多稀奇古怪的事發生,你隨便挑都有。要不要我提供幾個故事給你?要俗濫有俗濫、要淒美有淒美,再慘絕人寰的都有。」
趙元旗挑起一道眉,不置可否地望著她。湘婷於是滔滔不絕地說下去。
「像是純情少女被狠心的親生母親推入火坑、單身媽媽為撫養幼子含淚墮入風塵、身世彫零的女子為求生存踏入煙花界等等,保證精彩絕倫、高潮迭起、拍案叫絕,讓你寫到手軟,版稅賺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