脹紅著一張小臉,崔紅豆氣喘吁吁地斜瞪高她一顆頭的衣冠勤,看著看著脖子才覺得酸,一張寫著黑墨字的白紙卻忽然飄下來。
「這是什麼?」崔紅豆踮高腳尖,眼巴巴地看著紙張在她眼前蕩來蕩去。
「欠條。」衣冠勤面無表情的說道。「你父親生前欠了我一筆債沒還,現在我來向你追討,這就是我來找你的目的。」
衣冠勤這一番不疾不徐的說詞,他本人沒多大感覺,倒是聽得崔紅豆的眼珠子都快一掉下來。
欠債?
崔紅豆瞠大眼,努力追著在她眼前晃來晃去的黑字跑,兜了半天就是看不見任何一個「欠」字。
她瞪著至少高她半顆頭的「借據」,也不知道這傢伙是故意的還是天生小氣,彷彿怕她會抵賴似的將借條拿得老高,害她得踮高腳尖才能看得清上頭寫的東西。
那是一封看起來年代久遠的信,上頭寫著--
本人崔道生,金陵人氏,精通風水之術。今受公子救命之恩,願在日後公子需要時,以畢生所學報答公子。今恐口說無憑,特立此據以茲證明,無論時日相隔多遠,此據皆有其效用。
立據人 崔道生於甲辰年秋
龍飛鳳舞的筆跡,確是屬於她老爹的,而信上註明的是甲辰年,今年已經是丁巳年,那也就是說……
「這封信是我爹在十三年前寫的?!」看清楚了信中的內容,崔紅豆難以置信地仰望著衣冠勤大叫,無法想像當時他幾歲。
「沒錯,正是發生在十三年前的事。」確定無誤後,衣冠勤小心地將信折好塞回袖中的口袋。「你爹在十三年前遭到海賊襲擊,我恰巧救了他,他就說要以這個方法回報我。」他像具木偶似的把當時的狀況簡單描述一次,惹來崔紅豆嗤之以鼻。
「我不信!我爹躲海盜都來不及了,哪來這個閒情給你寫這個鬼玩意兒?」她皺皺鼻子。「這封信一定不是我爹寫的,你準是拿封假的信來騙我。」還說什麼欠條,就算他說的是真的,那信上也沒寫任何「欠」字。
崔紅豆打定主意賴賬,衣冠勤卻由不得她胡來。
「信是真是假,只要拿你爹的筆跡來比對一下,自然見分曉。」他蹙眉。「況且,你的表情告訴我,你明明知道這封信是真的,你只是想賴賬。」賴賬的人他見多了,她算是蠢的。
「誰、誰想賴賬啊?」被逮著小辮子的崔紅豆哇哇叫。「我只是……我只是想哪有人把信擺這麼久的?」一擺就是十三年。「而且當時的事又有誰知道,搞不好是你騙我的也不一定。」說不出什麼原因,崔紅豆就是不想跟他有任何牽扯。
「我沒有必要騙你。」衣冠勤逐漸露出不耐煩的臉色。「是你爹自己堅持要寫下這封信當作憑證,我只是依約前來索回我該得的部分,並不為過。」
從頭到尾,衣冠勤沉穩的臉色就沒有改變過一分一毫,崔紅豆只得再狡辯。
「就、就算這封信真的是我爹寫的好了。」算他狠。「可是如今我爹已經死了,他對你的諾言當然也跟著煙消雲散,一筆勾消。」對,她早該想到以此打發他,還跟他磨蹭半天。
「想得美。」衣冠勤冷冷地打破她的如意算盤。「父債子還,此乃天經地義,你休想輕易抵賴。」
崔紅豆的春秋大夢,就在衣冠勤冰冷的語氣中化為烏有。她一臉無奈的看著衣冠勤,這人簡直比水蛭還難纏,怎麼也甩不開。
崔紅豆氣呼呼,想盡辦法要讓他打退堂鼓,卻忽然想起一個重要的問題。
「我忘了問你,你叫什麼名字?」想打退敵人,還得先知道敵人的名字才行。
「在下衣冠勤,昨兒才剛抵達金陵。」他立刻面無表情的報出自己的名字。
衣冠勤這話才落下,但見崔紅豆扭曲著整張臉,對著他大吼。
「我爹誰的人情不好欠,竟欠了你這個衣冠禽獸?!」可惡,這人居然就是那個討人厭的奸民,這賬她賴定了。「我告訴你,我不會幫你!無論你要我做什麼,我都不會答應,聽清楚了嗎?!」
崔紅豆可以說是用盡全身的力氣吼出這一番話,衣冠勤默默看著她,打量了半天,然後緩緩吐出一句--
「我會再來。」他甚至連眉毛都沒挑動過。「父債子還,我絕不許你抵賴,你別想欠債不還。」還是一句老話,他一定要要到屬於他的東西,無論要耗多久。
「隨便你,我就是不還、不還、不還。」崔紅豆朝他做了個鬼臉,決心跟他耗到底。「我就不相信你能拿我怎麼樣,哼!」金陵可是她的地盤,她就不信他一個剛到沒幾日的外來客,鬥得過她這條地頭蛇。
「我會再來。」無視於她吐得長長的舌頭,衣冠勤仍是一再重複相同的話,而後告辭。
哼,怪人。
崔紅豆對著他的背影再做一次鬼臉。她怎麼這麼幸運碰上最近的熱門話題,難怪她一眼看見他就想逃,她體內那股正義感真是神奇。
輕快地吹了幾聲口哨,崔紅豆未再對自己胸口那份奇異的灼熱感多做聯想,只是轉身關上大門,上街溜躂去。
第二章
崔紅豆相信,經過了昨天當面給他一記閉門羹之後,衣冠勤一定不敢再登門打擾她的清靜。
可惜,她錯了。隔天她家的門才一打開,便瞧見他高挑的身影,好端端的杵在地家門口,對著她面無表情的說:「父債子還,你別想賴。」
她立即當著他的面甩上大門,背部抵在門板不斷地喘息,開始懷疑她家是不是有邪靈入侵。
再隔天,她對著緊閉的門扉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他一定不會在那兒,昨兒只是他的幻影,然後用力打開大門。
「父債子還,你別想賴。」
啪!
崔紅豆倉惶的甩上門板,揉揉眼睛。他是人是鬼,又在外面站了多久?昨天他一大早站崗,今天她特意換到中午才開門,怎麼還是瞧見一樣的幻影?
她不相信自己會這麼倒霉,連忙開門再跟他賭一次運氣,怎知還是看見一樣的幻影,聽見相同的說詞。
「父債子還,你別想賴。」
啪、啪!
崔紅豆手忙腳亂的關了兩次門才把門關好,並且心驚膽跳的決定,明兒一定要拖到傍晚才開門。
第三天傍晚,秋風犀利。
頂著寒冷的秋風,崔紅豆就不相信有人可以從早站到晚。她信心滿滿的打開門,不料她最害怕的身影依然準時出現,重複著那句會讓她做噩夢的話。
「父債子還,你別想賴。」
這回,她差點撞壞了門板,喘得像跑遍了金陵城一圈。
好、好可怕的人!這人難道不用吃飯睡覺,光等在她家門口就能過日子?
當天晚上,崔紅豆做了一整晚噩夢,夢中的台詞都是同一句話,那便是--
父債子還,你別想賴賴賴賴……
「哇啊!」崔紅豆心有餘悸地從夢中驚醒,耳邊充滿著這句話的回音。
該死!再這樣繼續下去,她遲早會精神崩潰,可她又不想就這麼投降,得想辦法開溜才行。
與衣冠勤會面後的第五天,崔紅豆終於想出開溜的方法,既然前門行不通,何不乾脆走後門,她就不相信他懂得分身術,能從後門逮到她。
賊兮兮地笑了笑,崔紅豆這回可是有所準備,她肩膀上的包袱足夠她到外地雲遊幾天,等避過了風頭再回來。
崔紅豆承認她這個舉動是有些窩囊,畢竟她把話說得這麼大聲,實在可以光明正大的不甩他,隨他愛站崗去。可也不曉得是不是受了他每日魔音傳腦的影響之故,她逐漸覺得心虛,只好以逃亡的方式抵擋他的攻擊。
偷偷的溜到了後門邊,崔紅豆像作賊似地四處張望,深怕衣冠勤會從某一處冒出來,逮著她說--
「父債子還,你別想賴。」
老實說,她真聽怕了這句話,如今只想遁逃。
我逃、我逃、我逃逃逃……
她笑嘻嘻的打開後門,口裡哼著自創的逃亡小調,才唱了一句,尾音隨即不見。
「父債子還,你別想賴。」
崔紅豆做夢也想不到,他居然守在她家後門口,用著一般女人都認為很性感的嘴唇,說著她夢中這句台詞。
「父債子還,你別想賴。」
崔紅豆幾乎和衣冠勤同時重複幾天來的同一句台詞,她沮喪得想大叫。
「你到底想幹嘛?!」
她真的大叫。「你每天出現在我眼前,講同一句台詞,你都不覺得煩嗎?」就她看來,他根本可以改行去戲班子扮鬼,就是真鬼也沒他這麼煩人。
「我說過,我會再來。」他終於改台詞了,可仍是換湯不換藥。「欠債還錢,我會一直要到你還為止。」躲債的人總以為自己遁逃的技巧很高明,實則不然,他永遠知道該怎麼逮住對方。
「我又沒有欠你錢。」寫欠條的人又不是她。
「都一樣。」衣冠勤冰冷的反駁。「欠錢或是人情,在我眼裡價值都是一樣的,只要是欠我的,都必須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