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命苦,生來就注定操勞一輩子,你也一樣。」衣冠勤父親撫著衣冠勤的臉頰痛哭,眼底儘是不捨。
「幫我找一塊好風水地吧,勤兒。」這是他畢生的願望。「為了咱們將來的子孫,你一定要謹慎找一塊好風水地將我下葬,免得咱們的子孫跟咱們一樣辛苦……」他越說越沒力氣。
「答應我……一定要答應我……咱們衣家未來的興盛,就靠這塊風水地了……」
兩手一攤,衣冠勤的父親等不到衣冠勤的回答就死了。
「爹!」年幼的衣冠勤撲倒在他爹親的身上,兩眼流下的淚就跟他父親的血一樣多。
「您別死呀……」衣冠勤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身上染滿了父親的鮮血。而後,他突然想起--
幫爹找一處好風水埋了。
耳邊迴盪著父親的臨終遺言,年僅十歲的衣冠勤瞬間長大,抬起頭來凝視已然閉上雙眼的父親。
他的父親出生在沿海的一個窮村莊,身為赤貧的農民,他不得已終身為佃農,耕作貧瘠的土地。
然後,到了他這一代,時局更加混亂,他們甚至連田都沒得耕,因為倭寇四處作亂。
「就算時局再怎麼差,也有好命的人,這完全是祖先風水的問題。」
他憶起父親時常抱怨的話,雖然其說法可議,但也不無道理,不然怎麼解釋他們一直這麼窮?
「我答應您,爹。」年幼的衣冠勤起誓。「勤兒日後必定幫您找到一處好風水,否則願遭天打雷劈。」
衣冠勤立下重誓,撐著瘦弱的身子,隨處撿根粗木棍,便靠著木棍和雙手在地上挖洞,草草將他爹的屍體埋了,井留下記號,以便日後起殮時用。
父親的後事暫時處理完畢,但現在問題來了,他該怎麼實現對父親的諾言?
抬起茫然的眼,衣冠勤的視線落在不遠處的海面上,那兒正停泊著一艘大船。
如果你不服氣的話,不如加入我們,為你父親報仇。
殺父仇人撂下的話言猶在耳,衣冠勤不免認真考慮。
真的要下海當一名海寇?他問自己。
有何不可?反正真正的東洋倭寇也沒幾個,大多都是流亡的漢人,陸地上活不下去了,轉而到海上討生活,這些人統稱為「奸民」。
「爹,請原諒孩兒,孩兒也是逼不得已的。」對準埋葬父親的所在地跪地磕了三個響頭,衣冠勤決心加入「奸民」的行列。
什麼正義、什麼道德、什麼倫理都統統去死吧!對於一個一心擺脫貧窮宿命的人來說,這些無形的東西太奢侈,他需要的是能幫他達成夢想的人,不管這些人是什麼身份、運用的手段有多髒。
再次回顧父親的埋葬地一眼,衣冠勤毅然決然的掉頭走向海邊。
他未來的希望在海上,同時他也不會忘記,他對父親的誓言。
第一章
人們都在傳言,說「衣冠禽獸」進城了。
金陵城裡到處有人竊竊私語,話題全圍繞在昨日剛踏進金陵城的衣冠勤身上。
大家都在說--他真不是人,身為大明朝的子民,卻還幫著倭寇打自己的人,並且從中獲利,不愧人們叫他「衣冠禽獸」,果真名副其實。
關於衣冠勤的流言其實很多,泰半是因為他傳奇性的崛起,和異常俊美的長相。就有人猜測,他之所以能在短短十年間成為富甲一方的商賈,除了本身夠精明之外,更以自己的身軀和魔鬼訂下交易,所以才能快速致富。
傳說,他的眼睛能夠勾人,能像飛鳳似的緊緊盯住和他對看的人,被他看上的人什麼話都說不了,只能憋住呼吸頻頻點頭,他的生意就是這麼來的。
這些傳言甚囂塵上,當然也有人不相信。什麼勾人魂魄?根本一派胡言!比較理智的人對這個說法嗤之以鼻,其他的人則深信不疑。然則,不論相信與否,所有人都無法否認,姓衣的沒良心雖沒良心矣,可真的長得很俊美就是了。難怪所有金陵姑娘一提起他的大名無不又愛又恨,愛的是他的長相及可壓垮屋頂的錢,恨的是他不堪入耳的名聲,這教那些想和他攀親事的姑娘們,好生為難。
寄身於金陵城裡最好的客棧,被當作上賓一樣侍奉的衣冠勤當然十分清楚外頭傳說的風聲,這些人的嘴打從他踏進金陵以後就沒停過,話題全圍繞在他身上。
沉下一張俊美的臉,衣冠勤並不打算讓這些流言繼續傳播下去,他要改變人們對他的看法,這是他之所以選擇在金陵落腳的原因。
金陵,自古以來就是經濟政治的重鎮。如今首都雖然遷至順天,可在名義上仍是「留都」,從任何一個角度來看,都是他安身立命的好地點。
他走向窗邊,打開窗戶俯視街道上的情景,這家客棧剛好座落在金陵最繁忙的北門橋邊,旁邊就是永慶寺,很容易就能看見底下川流不息的人潮。
人們都說,唯有在金陵闖出一個名號,他的人生才算成功。對於出生自東南沿海偏遠村落的他更是如此。打從他加人海賊的行列當一名「奸民」,至今已過了十六年。在這十六年中,他累積了不少的財富,人生可說是成功了一半。現在他就欠缺良好的名聲,而他相信那可以用金錢彌補過來,雖然現在大家還對他曾是「奸民」這件事耿耿於懷,但不要忘了金陵是一個現實的地方,只要他肯花錢,什麼事都有可能。
重重地關上窗戶,衣冠勤決心不讓外頭的流言毀了他在金陵立足的機會。他曾對著父親的屍體起誓,發誓他一定會讓衣家風光,並為他老人家尋得一處好風水重新埋葬,這又是他選擇在金陵落腳的另一項重要原因。
金陵由於有錘山環繞,形成龍蟠虎踞的地勢。而風水上所謂的「龍脈」指的其實就是高山,再加上玄武湖又在它的左側,依山傍水,不愧是六朝定都的好格局。
關於風水這門玄學,衣冠勤其實不怎麼懂。他只知道許多人之所以能夠成功且福延子孫,完全是因為祖先葬得好的緣故。他雖半信半疑,但這是他父親臨死前的遺願,他只得照辦。
拿起房間裡擱著的銅鑼,衣冠勤隨手敲了兩下,呼叫樓下的店小二。他是不懂風水這門玄學,但有人懂,而且他現在就要去找他。
銅鑼的聲響很快地招來店家。只見客棧的掌櫃捧著一壺上好的明前龍井,恭恭敬敬的擺在房內的桌上,笑嘻嘻的收下衣冠勤丟在桌上的錢。
「不知公子有何吩咐?」店掌櫃掂掂手心裡的銀兩,判斷最起碼有五兩重,腰立刻彎得跟楊柳似的。
「有事想請教店家,還望掌櫃指教,」衣冠勤沒料到竟會招來掌櫃本人,看來他進門時丟的銀子魅力還不小,連老闆都想來分一杯羹。
衣冠勤冷笑,十分瞭解吸引店家鞠躬彎腰的原因不是他本人,而是他的銀子,他發誓這個情形將會很快改觀。
「無論公子想打聽任何事,小的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店掌櫃犀利的回道。
「那就先謝過了。」衣冠勤冰冷的頷首。「掌櫃的可知金陵城裡有一個叫『崔道生』的人,聽說他是看風水的。」
「崔道生?」掌櫃的初聽見這個名字,先是愣了一下,後想起--
「您說的是紅豆姑娘的爹呀?是有這個人。」掌櫃的頻點頭。「他的確是替人看風水的,不過現在他已經不看了。」
「不看了?」聽見這消息,衣冠勤的臉色十分難看。
「是呀!」掌櫃的解釋。「崔道長幾年以前就去世了,現在當然是不看了,公子這話,恐怕您是白問了。」
店掌櫃不知衣冠勤找崔道生做什麼,但他沉下來的臉色十分嚇人。
衣冠勤此刻的臉色,果真就如掌櫃想的那般可怕,他這麼急著找到崔道生,不外以下兩個原因。
第一,他必須先將他父親的後事處理好,才能著手立足金陵的事。
第二,他來金陵之前,曾有人給他批命,說他若不在今年年底之前重新安葬好他父親的遺骨,必會惹來意外之災,更何況這原本就是崔道生欠他的。
不錯!崔道生還欠他一個救命之恩,他也說好改日還,如今他沒交代一聲就嗝屁,教他這個債怎麼催討起?
他的表情更難看了,這又是另一個令他不快的理由。
有債必要,是他能在短短十年內崛起的另一個主因。只要欠過他錢的人都知道,他要起錢來有多可怕,無論是天涯海角,他都一定追到底,把該屬於他的那一份要回來。
可對於死人,他就沒有辦法了,除非這個死人還有活人頂著。
「這個崔道生,可有其他傳人?」既然追不到崔道生的債,衣冠勤改為試探其他可能性,果然被他蒙中。
「有,公子這話就問得巧了,是有其他傳人。」談起這事,掌櫃的眼珠子亮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