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日堯陷入沉思,滿腦子都是恭雪珊。打從在機場開始,她從沒有懷疑過他不是冷春曉,尤其是打照面第一眼那又驚又喜的怔然模樣,彷彿他們已經分開了許久,是那麼令人期待的久別重逢。但,她口中的冷春曉是誰?是愛人或者親人?
下一秒,他俊美無儔的臉寫滿了頹喪,雖然他的耐心一向不夠多,但還不至於對一個女人動手,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如此憤怒,滿腔的煩躁像是無從宣洩似的,尤其當她一直喊著冷春曉的名字時,他就覺得生氣,他是日堯,不是春曉。
單手支頤,他凝神看著鑰匙圈上充滿弔詭神秘的水晶雁柱,腦中一直回想著方才恭雪珊的話,還有她信誓旦旦的模樣--
這水晶雁柱不是你的,這是春曉母親的遺物,既然你不是春曉,你怎麼可能擁有這東西?
春曉把這東西看得比他自己的生命還要重要,他絕不可能變賣它的,既然你不承認你是小偷,那麼就承認你自己的真實身份吧!不要再騙我了。
真巧,他姓冷,恭雪珊口中的春曉也姓冷,她說水晶雁柱是冷春曉的,偏巧這玩意兒現在是在他身上,也難怪她一口咬定他是冷春曉,況且,他的容貌或許真和冷春曉一模一樣呢!
不對,或許這雁柱的巧合只是她順口捏造的,不可能一件物品的前後兩個主人都讓她給碰上了,一定是她騙他的。
隨即冷日堯又對自己的念頭感到可笑,哼,容貌相似?荒唐,難不成他活到這把年紀才發現自己有雙胞胎兄弟不成?嘴巴雖嗤笑著,然而他還是忍不住對冷春曉這個人感到無比的好奇。
他面前的荷米絲不禁搖搖頭,「哎呀,你就是這牛脾氣,以前倔,現在也倔,她千里迢迢的來,你卻在第一天就給她這麼強烈的失落,看來,我不多幫忙一點,你們兩個真不知道還得多耗個幾年才能兜上。」
她攏攏褐色的長髮,雙腳與肩同寬的站立著,雙手伸向天際,「媽嘎拉哩,耶喔哈拉嘎哩,溫妮喔薩嘎拉哩,哇嘎哩……」
在荷米絲透明的靈體前,凝聚著一顆安定又鮮活的紅心,她眼睛一亮,紅心倏的打入冷日堯的左胸,他似是感覺異狀的摸上胸口,她見狀笑了,「沒事、沒事,我只是讓你更有耐心點,你也去睡一覺吧,待會醒來,你的耐心就會發揮應有的效用。」
冷日堯像是被催眠般,擱下手中的水晶雁柱,轉而往他自己的房間走去,高大的身軀一倒,一樣迅速進入夢鄉。
屋子裡不再殺氣騰騰,一片的寧靜,荷米絲高興得騰空轉圈,褐色的髮絲隨風飄揚,還有她那身希臘白色長袍,衣袂飄飄,紫羅蘭色的眼眸有著對愛情的虔誠,就是因為這份虔誠,她甘心幫助世上男女譜出圓滿的愛情,至於她和雷米爾,她只有放在、心裡懷念,懷念……
一個旋身,她化成煙縷消失,來到恭雪珊的床頭,她優雅斜坐,手一揚,撫平了恭雪珊眉間的糾結。
「記憶是奇妙的東西,存在的時候讓愛情男女時時擁有緬懷愛情的能力,但若失億了,卻也讓人體驗沒有過去的茫然與重生,就像我想要記住雷米爾的好,可是死又為雷米爾的好而哭泣,記不住了,一方面是解脫,一方面也是失去,咳,說來況去,不是記憶的錯,而是愛情真的是傷人不淺……」
第八章
前三天的磨合期,他們什麼地方都沒有去,只是在同一個屋簷下相互的容忍直到接受彼此的存在,恭雪珊牛皮糖似的跟前跟後、黏著不放,逼得冷日堯能躲就躲,能不碰面就不碰面,一直到今天早上,他意識到,如果要想解決這個牛皮糖,就要早點讓她完成工作,他好順理成章的送走她,因為她和那個弔詭的水晶雁柱已經徹底打亂他的生活。
簡單的一句走了,讓恭雪珊終於想起工作的存在,遂而著手計劃著必定的幾個行程,而冷日堯也徹底見識她對冷春曉三個字的忠誠。
執念,彷彿她心裡除了原先的認定,就再也無法更改,是以,不管他第幾千萬次的提醒她,她依然無法改變對他的稱呼。
他花了整整三天調整自己的態度,為了不讓工作的氣氛太過敵對,他刻意的把耐心指數調至最高狀態,然後不斷在心裡告訴自己,她只是一時改不了,多提醒幾次她就會記得的。
然而無論他如何控制脾氣,如何拿出誠意耐心面對她,這一回他實在徹底被她心裡的執念打敗,她黏他黏得太過份了,甚至只要他因為拍照而落後一個腳步,她就會馬上喚人。
「冷春……」
瀕臨耐心告罄,他掃去一眼凌厲的警告,硬是把她口中的曉字給逼嚥了回去。
冷日堯反覆的深呼吸幾次,忍住幾乎脫口而出的髒話,壓抑著臉部激動的線條,緩緩的別過臉睞著她,咧著生硬的笑,第兩千六百八十一萬次說:「我沒丟了,只是在拍照,我的名字是冷日堯,不介意的話,請妳稱呼我日堯,謝謝!」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對她容忍,就是莫名的一再壓抑自己包容她。
「我……」瑟縮的一愣,恭雪珊感覺自己舌頭整個打結。
她怔怔的看著身旁的臉孔,始終叫不出另一個名字,眼前明明是冷春曉,她沒辦法把他當成別人。
許久,她放棄的看向前方,內心五味雜陳。
她也不想當牛皮糖,但是這麼多年的等待,她實在是怕了,害怕一個疏忽,他又會從她生命中消失,雖然他總是堅稱他不是冷春曉。
氣氛有點Down,她決定換個話題,不忘刻意避免了稱呼的尷尬,「嗯……你會彈鋼琴嗎?在波蘭,好像人人都會彈鋼琴似的。」
「不會,我跟鋼琴不熟,波蘭是鋼琴詩人肖邦的故鄉,波蘭人對他十分的崇拜跟敬重,政府對於肖邦音樂的提倡也做了不少努力,所以感覺波蘭人對鋼琴似乎都有一種與生俱來的天份,不過,我只是每年來這裡住一段時間,並不是移民。」
「為什麼選擇波蘭?嗯,我是說世界上這麼多國家,大家總會習慣的前往美加或者紐澳,為什麼你會選擇這裡?」
「是一種直覺反應,波蘭是個歷經戰亂的國家,因為地理關係總不可避免的被鄰國侵略,而我恰恰喜歡它這種堅毅的民族性,另外,就只是因為不想連出國都跟華人和在一塊,到這裡我是純粹想要獲得寧靜。」
「喔。」她反覆想著他說話的語調,那種堅定的口吻,帶點狂妄的孤僻神采,無疑就是冷春曉才有的特性,對他她感到如此熟悉,唯一陌生的,是他的名字,還有他刻意疏離的態度。
冷日堯不時的看著身旁陷入沉思的恭雪珊,她不是個刁蠻的女孩,要她走路就走路,也不會耍賴驕矜的抱怨腿酸,要她吃啥就吃啥,一點也不挑嘴非精緻美食不吃,跟時下許多嬌生慣養的女孩比起來,她是那麼的好相處,唯獨對他名字的堅持,固執得讓他覺得匪夷所思。
瞧,一張小巧的臉,澄澈的眼眸有時看來神采璀璨,有時卻顯得憂鬱哀傷,凝望他的時候,總是充滿了依賴跟信任,叫人直想把她抱在身上陪她大笑、攬在懷裡呵護憐惜。
瞬間,他震懾的連忙收回目光,暗自低斥荒唐。
天啊!他是怎麼了,竟會對個認識不過幾天的女子產生這種莫名的情愫,他不是向來獨來獨往慣了,怎麼也會奢想要把她留在身邊寵溺?
他收拾著紊亂心思,專注於眼前的工作上,「喏,前面就是Kazienki,週末的這裡,任何人都可以盡情的聆聽肖邦,肖邦的存在無疑是波蘭最重要的觀光資源,也是許多音樂家的夢想標的。」
「喔,是嗎?可憐的肖邦,看來他得準備接受我這音樂草包的褻瀆了。」她調侃自己說,眼神又是那麼的透亮,充滿天生的慧黠風采。
走過被一片翠綠包圍的小徑,Lazienki湖上公園裡有許多人往來散步,時間不到,露天音樂台前已經坐滿了人,恭雪珊跟隨著冷日堯的腳步,挑選了最角落的位子坐下,等待肖邦鋼琴的洗滌。
偷偷瞄著身旁的他,她想,如果他不是冷春曉,為什麼命運會安排他們相遇,他跟冷春曉是那麼的相似,就算是孿生兄弟,也不可連眼神、說話的口吻都如此的神似。
然而,他始終冷淡得叫人不知所措,儘管她內心澎湃得幾度想要仰天大嘯,儘管她用滿懷希望光芒的眼神追逐他的身影,他卻依然不為所動的澹然。
冷日堯目光總是堅定沉潛,湖面上的粼粼波光,輝映著他眼底的困惑。
為什麼她總是堅稱他就是她以為的冷春曉,儘管他已經無數次的表明立場。而那個叫冷春曉的男人究竟是誰,為什麼能夠讓她如此瘋狂執著的看不清事情真相?冷日堯想到此竟然覺得苦澀而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