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坐在這裡。」他說完向空姐粲然一笑。「我要牛肉,謝謝。」
瑪姬切著看樣子並不怎麼美味的雞肉,讓思緒在腦海中迴盪著。這位於蘭生現在比較沒有那麼討厭的感覺了,剛開始在機場見到他時,瑪姬沒來由地就對他那冷傲的態度有點討厭。
對瑪姬而言,那種帶著冷冷的專業氣質的成功人士向來都是令她敬而遠之的。因為自己生來就是一身傲骨,打小就非乖寶寶型的人物,及至出了社會,她也不像尋常的女孩般只找辦公室中的工作。不是外勤、推銷員就是送貨員,甚至是大廈的管理員。到現在她還記得當初那個領班一臉詫異得瞪著自己的模樣——
「管理員?貝小姐,你有沒有搞錯?」將老花眼鏡推了推,操著濃重外省口音的領班如此問道。
「沒有錯,我就是來應徵管理員。」拉拉牛仔褲上的皺褶,瑪姬咧開嘴笑著說。
「小姐,你知不知道管理員的工作是做些什麼?我們上班要輪三班,而且常常要在全樓之間夜巡,你一個小姑娘……」從滑下鼻端的眼鏡上方空隙瞄著她,老先生似乎對瑪姬的舉動很不以為然。
「我知道,在來應徵之前我已經全都探聽過了。你們不是在門口貼了招工紙嗎?為什麼我不能來應徵?」瑪姬指指門口偌大的招工紙,理直氣壯地反問他。
「呃……」老先生為難地搔搔花白的頭髮。「小姑娘,這……這實在是不可能的事啊。你一個如花似玉的小姑娘怎麼可以在這當管理員?我們這大夜班是要巡邏的。」
「我也可以去巡邏啊,別人做得到的,我也做得到。」瑪姬捺著性子地想要說服他。
「不成不成,你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娃兒,要是出了什麼差錯,我們怎麼對你父母交代,這我們可擔待不起,你還是請回吧!」老先生堅決而委婉地將瑪姬的履歷表交還給她,還客客氣氣地送她出去。
碰了個軟釘子的瑪姬並不氣餒,反例是越挫越勇地一一向那些傳統上並不歡迎女性從事的工作挑戰,她甚至打算去學機械操作,但卻被訓練班的人澆熄了信心。
「貝小姐,你能做的工作很多,幹什麼硬要跟男人搶工作呢?」叼著煙,滿臉油垢的操作老手露出黃黃黑黑的大門牙,指手劃腳、大呼小叫地引得室內所有的人都頗感趣味地盯著瑪姬看。在幾番理論仍被拒於門外之後,瑪姬只得轉向其他行業著手。在她初初進到旅行社之際,她也著實假裝了好久,每天總是乖乖地坐在打字機跟電腦面前敲打著千篇一律的文件,眼裡裝滿羨慕的望著那幾個外勤員或速遞員進進出出。
好不容易逮到機會,那是由於有位領隊因跟公司的同事起衝突而臨時離職。
碰到這機會,瑪姬立刻在最短的時間內衝進經理的辦公室,輕易地就得到這個千載難逢的工作。
第一次跟公司內其他的同事們去排隊領簽證,辦護照時,瑪姬全然明白自己的興趣之所在,她完全受不了坐在辦公桌旁那令人窒息的氣氛,唯有這種富有機動性、自主性的工作適合自己。帶團這麼多年了,形形色色的人也看多了。最令瑪姬感到棘手的就是那種自信滿滿的頂尖專業人士,他們仗著學歷或社會地位較高,便時時擺出一副大老爺的模樣。事實上領隊的工作看似容易,但其中有很多環節則是需要靠經驗的累積才能一解其中的奧妙。
一開始看過團員資料之時,瑪姬立即將裡面可能構成「反動分子」的幾個人挑了出來,頭號嫌疑犯就是這位於蘭生於醫生。尤其他又是在本港數一數二的大醫院工作,可想而知必然是又驕又傲的。這也就是瑪姬一開始就對他保持距離的原因。
「你在想什麼?我很少見到吃飯時也能沉思的人。」蘭生接過空姐遞過來的礦泉水,稍微靠近瑪姬打斷她的思緒。「你想喝些什麼呢?」
「礦泉水。」瑪姬搖搖頭希望甩掉那些無聊的想法,她朝空姐淡然一笑地說道。
由於全機都是香港的旅行團,所以在空姐派發完餐點之後,香港人那種典型的菜市場性格又全部浮現了出來。換菜的換菜,要酒的大聲吆喝,小孩子們用手抓著食物在通道上跑來跑去,油膩的雙手在他們所撞到的人身上搓擦著。
瑪姬冷眼旁觀這個號稱經濟奇跡的地區所教育出來的粗鄙且失禮儀的市民,或許是她想得太出神了,致使她的臉上流露出相當程度的厭惡而不自覺。
「嗯,你怎麼會從事這個行業的呢?」在一陣不自然的沉默之後,蘭生沒話找話地發問。
「那你又可以幫助一些有病痛的人,我想沒有比這更有意義的行業了。」蘭生想起自己一開完刀時那種充沛的成就感,忍不住笑了起來。「那你呢?領隊的工作似乎挺辛苦的……」
「還好啦,我不喜歡定下來的工作,所以這似乎就是最適合我的職業……」瑪姬還沒說完,即被眼前那陣香風所打斷。
「於醫生,我們已經等你好久了,你找貝小姐有什麼事嗎?」眼前的香風是由張夢雲、李玉敏和方玲所帶來的,她們疑惑的目光在瑪姬和蘭生之間來回逡巡著。
「沒事。我只是請教貝小姐一些我們要去的地方,有沒有比較好玩的……」
「那有什麼好問的,到了不就知道了?」張夢雲一臉的不耐煩。「要不然行程表上也有印啊!」
「就是說嘛!你本來坐在我們那邊的。」李玉敏撩撩髮絲,嗲聲嗲氣地叫道。
方玲劃得濃黑的眼尾瞇了起來。「還是……於醫生不想坐在我們旁邊?」
這話一出,三個女人的六隻眼睛全都盯在蘭生臉上。他尷尬地挪挪身子,然後摸摸鼻子。
「呃,也不是這麼說,因為我們還有十幾個鐘頭的飛行時間,我想到後面來休息一下,因為經濟艙的座位比較小,我腿又長,坐後面舒服些。」蘭生說完有些不悅地皺起眉——其實我幹嘛跟她們解釋這麼一大串,我愛坐在哪裡是我的自由啊!
張夢雲先是沉下臉地盯著蘭生看了一會兒,但陡然又堆滿了笑容。「說得也是,阿玲,小敏,我看我們就不要打擾人家於醫生了,人家可要好好地『休息』呢!」
「大姊!」方玲詫異地喚了一聲,但張夢雲已經頭也不回地往她們的座位走去,她和李玉敏只好尾隨她而去。
「唔,看樣子她對你挺有意思的,為了往後的日子好過一些起見,我最好離你遠一點。」瑪姬說著朝旁邊的椅子挪了挪。
蘭生莫名所以的望著她的行為。「我身上沾染了什麼致命的病毒了嗎?」
「沒有,但你比帶菌者更可怕。哪個女人要是靠你太近,我看可能性命難保!」瑪姬半帶玩笑半帶認真地說。
「什麼?」蘭生的嘴因為太過驚訝而圈成了半圓形。
「相信我,這種情況我看得太多了,不管你們怎麼玩我都不置一詞,但是有個前提,那就是你們可不要搞得我難帶其他人。」瑪姬伸出食指在蘭生面前來回晃動地說道。
蘭生困惑地盯著瑪姬的食指,又瞧瞧她的臉,最後誠懇地面對她明媚的大眼。「對不起,我實在聽不懂你的意思,可不可以說得清楚一點?」
瑪姬露出個狡黠的微笑。「游途戀情啊。」
「旅途戀情?那跟我又有什麼關係?」蘭生的模樣就好比瑪姬正在告訴他埃及是在非洲北部一樣,知道就知道,但那與我何干?
瑪姬一本正經地將他那疑惑的表情盡收眼底,這個人是真的不明白還是假裝的?「我看多了那種逢場作戲的遊客了,只要飛機在啟德機場一升空,每個人都成了單身貴族,對上眼了就一路上像情侶般,吃住都在一塊兒,但是等旅途結束,飛機回到香港一落地,他們立刻一拍兩散,面對面就像陌生人似的。我們稱這種事叫旅途戀情。」
「你是說我……跟她們……」蘭生指指自己又朝前面比了比。
瑪姬眨眨眼,噗哧一聲地笑了出來。「嗯,目前看來似乎有那種傾向。一般而言客人的私生活我們是管不著,但我以前有因為爭風吃醋而離隊的團員,害我差點整團的人都趕不上飛機的經驗,所以,請你們不要再給我出那種情況了。」
蘭生越聽她的話嘴就張得更大,他的眼珠子轉了轉。「你以為我會是那種人?」
「我不知道你是何種人,但是大部分的男人都不會放過自己送上門來的艷遇的,我甚至聽過有人說『不吃白不吃』這種話。」瑪姬將枕頭拍松枕在腦下,長長呼了口氣地說。
「你會不會太以偏概全了?畢竟不是每個男人都是一副色迷迷的樣子,準備隨時撲上他第一個見到的女人身上啊!」蘭生頗不是滋味地為同性別的同胞辯白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