愈來愈靠近歡頑園了,敏箴只覺得自己的胃裡彷彿有無數的飛蛾展翅狂撲,緊張得快令她抽筋了。她睜大眼睛看著充塞著一片歡樂景象的歡園,幾乎不敢置信地揉揉眼睛。
到處都有衣著光鮮且來頭不小的賓客正愉快地跟方家四姊妹閒聊著;一家之主方新達和在輪椅上由看護推著的秀柑也笑容可掬地和晚到的客人們寒暄。
在見到那個人影之際,敏箴全身的肌肉都崩得緊緊的,使她幾乎要忍不住地尖叫出聲。她用全身最後一絲的自制力將拳頭塞進口裡,睜大眼睛望向那兩個緊緊相隨的身影。
是他,是那個口口聲聲說愛我卻挽著別的女人的希平,也是告訴我要到美國出差卻出現在此的希平。而他挽在臂彎裡的不是別人,正是那個妖艷性感的溫絡萍。
敏箴可以感覺到自己的心正一片片地掉落到地獄裡了,她對憂鬱的翠芸和小胖揮揮手,擠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你們去忙你們的吧,我不會有事的。」她說著,沿著那濃郁茂密的花叢避開眾人,找了個偏僻的角落躲起來。
無論她如何地強迫自己,就是沒有法子將目光自希平的身上移開,她噙著淚、絞緊了衣角任眼光愛慕地追隨著希平。
但在希平將那枚碩大的翡翠綠戒指套進絡萍的手指時,她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捂著臉跑向後院,她知道後院有個小花房,現在已棄置不用地空在那裡,或許自己可以在那裡等心情平靜一些,再出來找翠芸和小胖。
她輕輕地推開門,在昏暗的燈光下,悄悄地走進去。在聽到門口傳來的腳步聲之後,慌亂之間,她隨手拉開了一扇落地門躲了進去,進去之後她才發現那是個結滿蜘蛛網的壁櫥,為了要有乾淨的空氣,她只好將近門打開了一條小縫,這也使得她得以看到外面的景物。
匆匆忙忙的腳步聲愈來愈近,敏箴忍不住屏住呼吸緊緊盯著「咿呀」一聲被推開的木門。進來的那個人由於背光的關係,使敏箴無法看清楚他的五官,可是他的身材及輪廓看來,卻令她熟悉得不用猜也知道是誰。
是希平!他是到這裡來找我的嗎?興奮和難以釋懷的感傷在心中不斷地翻騰洶湧著,想立即衝進他的懷抱,卻為剛才的碎心一幕而躊躇不前。但見到希平的喜悅,一再地令她喜不自勝。
就在她猶疑的時間內,門口又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敏箴要推開那道門的手在見到來人的剎那間完全地僵住:是渾身穿著寶藍色禮服的絡萍。
仍舊是艷光照人,充滿著自信的絡萍,在見到希平的瞬間似乎有抹驚惶在她雅致的臉上一閃而過,她左顧右盼之後,很快地掩上門,將身子倚在門上靜靜地望著面前的希平。
「你到這裡幹什麼?」不同於向來給人溫柔的感覺,此刻的絡萍雖然仍是在跟希平說著,但語氣中卻充滿了十足的冰冷。
希平抬起頭凝視著四週一會兒,似乎頗為困惑地搖搖頭。「我對這裡有個奇怪的感覺,我以前來過這裡嗎?」
「沒有,你馬上回到車上去。這裡不是你該出現的地方,阿根是怎麼搞的,怎麼可以讓你到處亂跑。」
「阿根說他要去廁所,所以我就下車來走走。你不是說馬上就好了,為什麼還不跟我回美國去呢?」
「快了,你先出去。這裡好髒,我馬上就來。」絡萍說著舉起罩在藍紗中似藕節般的手臂環上希平的肩頭,送上豐滿紅艷的唇。
似乎很習慣般的,希平的雙手也圍住絡萍曲線誘人的臀,兩個人幾乎渾然忘我的持續著那陣熱吻。
「絡萍,我愛你。我這輩子除了你之外,再也不會愛任何女人了。」希平喃喃地說完又在絡萍的唇上用力地連續嘖嘖地吻了幾聲之後,打開門吹著口哨走出去。
絡萍拿著隨身小珠包內的粉盒,仔仔細細地在臉上撲粉,描過唇膏之後,攏攏她那頭大波浪的秀髮,搖曳生姿地尾隨著希平離開。
直到此刻,敏箴才允許自己發出聲音,茫然地瞪著手掌虎口上被自己咬出的兩排紅色齒印,她聽到耳畔傳來自己啜泣聲,任淚水一滴滴自兩頰滑落。這竟然是真的!這……已經由不得我不相信了,希平他……
用力撐起酸軟的雙腿,昏天暗地的暈眩使她簡直要站不住腳,一步步艱難地挪移腳步,扶著牆,敏箴咬著牙地硬撐住自己,在走出歡園的後門之際,她淚眼娑婆地回頭一望,隨即支持不住地蹲在路旁,「嘩」一聲吐了出來。
嘔盡全身氣力般地虛脫之後,剩下的只有濃濃的無力感。她擦乾淚水,望著有些陰霾的天空。走吧,再留在這裡又有什麼用呢?她麻木地邁開步,無言地走下山坡。
第八章
陣陣雷聲像是互相追逐推擠的頑皮小孩,一個個迫不及待、接二連三地自空中響徹雲霄,很快地,先是豆粒大的水珠隨著逐漸強勁的風,毫不留憎愛分明地傾灑而下。
敏箴視而不見地盯著眼前被雨水沖洗得分外清新晶瑩的遠山近樹和路旁綠油亮眼的草皮,只是一步又一步地向前面走去,震驚過後的疲憊感已經使她失去思考的力量,她只是渾渾噩噩地往前走,絲毫沒有察覺身上的衣服早已被雨水打濕而貼在身上了。
愈近山下車子漸多,她毫無知覺地直直地往路中央走過去,煞車聲混合著咒罵聲在她身後此起彼落,走在滂沱的雨陣裡,早已分不出在她臉上的是雨還是淚水。
緊急煞車聲在身畔不斷地激起污水穢泥,她漠然的瞄了眼濺滿污點的白鞋和白色的套裝裙擺,無動於衷地走開。
又有車靠近身邊,敏箴本能地往旁邊閃避,但那輛車並沒有如其他車般加速離去,反而停下來。
「敏箴,你為什麼在這裡淋雨呢?」聽到這聲音之後,敏箴抬起頭看著滿臉憂慮的希平,她的跟唇掀動了幾下,但終究沒有發出聲音。
希平伸出手抹去敏箴臉上的水跡,企圖捧起敏箴的臉。對於敏箴,他有太多的思念依戀和愧疚在心裡翻滾不休,他原想找個時間去探望她,向她解釋自己的苦衷、乞求她的諒解,奈何時間卻被父親、重病的母親及要脅著要返回美國、讓方家永遠找不到希安的絡萍所困綁。
他心痛地用雙手捧住敏箴的臉,雨水使她的臉變得冰冷。沒有平常慧黠的閃動雙眸,此時此刻的敏箴只是靜靜地佇立在面前,深沉的眼神令人不寒而慄。
「敏箴……」見到她如落湯雞似的任由雨水沖擊,希平立即脫下身上的西裝外套披在她頭上。「你別這樣糟蹋自己的身體,這樣會得感冒的。」
敏箴發出一串歇斯底里的笑聲,她悲憤莫名地揮開希平的外套。「會得感冒又怎麼樣?這跟你又有何相干?」
「當然跟我有關係,我……我愛你,我要承受你的一切喜怒哀樂,我在乎你啊!」希平踏前一步,他急於向敏箴解釋這一切,但敏箴卻在他一步步向她靠近近,猛烈搖著頭往後退去。
車門打開,撐著傘的絡萍穿著清爽的淺紫色套裝,婀娜多姿地朝他們走過來。她將傘撐在希平和她的頭上,空著的那隻手親熱地挽著希平,用眼尾輕蔑地掃視過敏箴。
「希平,我們的飛機時間到了,你還在這兒幹什麼?我已經打電話跟我的朋友約好,回到美國他會陪我們去選結婚禮服的。啊,敏箴,你會來參加我跟希平的婚禮吧?你要不要把地址留給我們,我們會把喜帖寄給你。」絡萍臉上堆滿了笑,但眼裡卻充著敵意。
「絡萍,你夠了沒有?」希平轉過頭去斥責她,感覺到敏箴的軀體不穩地搖晃著,他焦急地想拉住敏箴。「敏箴,你聽我解釋,我……」
敏箴露出奇異的笑容,舉起手阻止他說下去。「沒有用的。希平,這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敏箴,你要相信我是真心愛你。」希平見狀心一直沉到了谷底,但他仍試圖挽回地大叫。「敏箴,敏……」
敏箴堅決地自他面前走過,耳朵裝滿了他的一聲聲呼喚。她走出十餘步後回過頭去,只見絡萍和另一個司機模樣的男人正極力地想將希平拉上車去,而希平猶聲嘶力竭地叫著自己。
敏箴將耳朵用雙手掩了起來,再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之後,哭著跑向遠遠的那條岔路。該是結束的時候了,我何必再留戀呢?就當成是一場夢吧,一場永遠無法實現的綺夢……
敏箴將皮件和搭配好的衣料抱到工作台上,順手扭開音響,如泣如訴似悠遊般謳歌的曲調立刻源源不絕地在室內散佈著。她瞪著那些等著她分類和整理的布及皮包鞋子皮帶發愣——
又來了,我不能再想他過日子,再這樣下去真的要發生,要忘了自己是誰。前塵往事會隨著時間而淡去;心裡一再流血的傷口也會有結痂的一天,我……我只能努力地活下去,即是滿身的傷痕,我也必須忍耐,因為我還有父母、朋友,他們都愛著我,等著我走出傷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