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哪裡去啊?希平,現在才幾點啊?」她翻過身伸手在空中撈抓著被單。「明天再說好不好?」
「不行,天一亮就不好玩了。」希平不由分說地將敏箴拉了起來,打開衣櫥撿了幾件衣服給她。「穿暖一點,外面很涼。」
敏箴勉強地撐開眼皮,莫可奈何地慢吞吞閃進浴室裡梳洗,希平的老毛病又開始犯了,最近他幾乎三天兩頭的就要敏箴陪他到一些「好玩」的地方。但說穿了,那些他所謂好玩的地方,對敏箴而言,根本只是些普通的場所。
剛開始是一家家的pub,這年頭的香港人似乎患了集體失眠症,愈到深夜,那些煙霧瀰漫,熱門音樂振耳欲聾的pub和小酒吧,便擠滿了面容委靡的男男女女。
「希平,你今天該不會又要我到pub去『享受』聽覺跟嗅覺的虐待吧?」將他扔給自己的厚外套穿上,敏箴仍沒睡醒地隔著門板問道。
蹺著二郎腿坐在她的床畔,希平嘴邊浮現了個神秘的笑容。「不是,你猜猜看,我給你兩次機會,要是都猜不中的話,我可是要吻你口羅!」
敏箴刷著牙的手震了一震,不留意之下將那冰冰涼涼的牙膏給吞下肚去。她乾嘔了半天仍嘔不出任何東西,抬頭卻見到鏡中滿臉通紅的自己。
最近的希平不知道是吃錯了什麼藥,每每逮到機會便要吻她,不單只是有他們彼此在的場合,即便是有其他人在場,他也是這般任性,就好像……好像他真的是她的未婚夫似的。
敏箴湊近鏡面注視著自己,對他愈來愈形於外的溫柔感到不安。她不是不知道,甚至她還為此感到陶醉。她伸手輕輕地撫弄著一大束粉紅的玫瑰,希平每天的玫瑰花束,早已將她的房間堆得滿滿的,各色各樣的玫瑰氾濫成災,連浴室也要塞了,試問有哪個女人能不對這樣的寵愛心動?
只是她害怕啊,希平的母親已經決定要住院靜養了,每天到醫院去探望她都使敏箴感到難過。病魔太厲害,任憑人類用任何的方法都無法阻擋它摧毀健康的腳步,看著秀柑一天比一天的虛弱憔悴消瘦,敏箴感到有股難言的虛空在心底盤旋著。
如果……等到有一天我們應該要中止這齣戲時,我能微笑的跟他道別嗎?她想到這裡,心煩氣躁地想將那些玫瑰捧下水槽,卻冷不防的被尖銳的刺所傷。
「敏箴?敏箴?你是不是睡著了?」門外傳來急促的敲門聲,她一拉開門就見到希平焦急的容顏。
「我以為你睡著了。」見到她,希平略微靦腆地瞅著她。「你還沒有猜呢?」
敏箴仰起頭露出謎般的表情。「希平,我猜不猜得出來又有什麼差別呢?反正你一定會帶我去,而且……也會吻我,不是嗎?」
像個做錯事被逮到的小孩,希平傻傻地咧嘴一笑,很快地在敏箴唇上啄了一下。「我們快走吧!」
敏箴坐在駕駛座旁,帶著欣賞的眼光看著希平。這個男人啊,在這短短的三個月之內,已經完完全全佔據了她日常生活中的大部分空間,不知不覺之中她已經習慣有他在的日子,隨著他母親的病情愈來愈嚴重,她可以感受到他們全家的哀戚和緊張,但是最我在意的還是他啊!由於工作和親情的壓力雙重的煎熬,所以她能諒解他尋求刺激的心理,但在這樣每天的夜遊成性,徹底地顛覆了她原有的生活軌跡之後,她懷疑自己還能全身而退?
希平邊開車邊偷偷地打量著若有所思的敏箴。看著她仍睡眼惺忪的困態,他心裡著實不忍,但他已經像個上了癮的病人,又如同溺水遇援的人,只能緊緊地抓住那個救生圈——敏箴,她就是我的癮,她就是我的救生圈。我愈來愈無法想像,當事情結束之後,我怎麼能放她走出我的生命……
每天坐在病床前看著生命一點一滴地自母親臉上退去,令希平不得不認真持正視自己內心的聲音。不願她離去!這個念頭不只一次的在他心底激盪出漫天的波濤,他自忖可以給她安樂的生活,但他實在很懷疑,奇特如敏箴這般的女子,會甘於做金鳥籠內的金絲雀嗎?
所以他只有絞盡腦汁地製造機會和她單獨相處,為的就是期待有一天或許敏箴會愛上自己吧!他真的如此希望著。
——我沒辦法遏止自己對她的思慕,就像貪心的孩子般,我每天都渴望和她多相處一會兒。為了治療我對她愈來愈深沉的渴望,我只能幾近絕望地緊緊把握和她共處的每一分每一秒,但天曉得這無疑是飲鴆止渴,更令我無法自拔。
車子在彼此的沉默之中,平穩地朝著斜坡度挺大的坡道往上爬。兩旁高大的針葉叢林和樹下低矮的杜鵑,在許許多多的大石襯托之中,更顯得高聳參天。
「你要帶我到哪裡去?」看著兩側的樹林漸漸濃密了起來,敏箴心裡有些毛毛的問道。在這野外荒郊的,難不成有哪個神經失常的人在這裡開了什麼撈什子的pub。
「稍安勿躁,你一定會喜歡的。」希平車子停在山坡上,伸手拉著敏箴往山凹處走去。
就著希平手裡微弱的手電微燈光,敏箴艱困地在大大小小的鵝卵石之間吃力地走著。在她又一次差點滑倒之後,希平索性將她攔腰抱起,如履平地般地繼續向前走。
「希平,這樣有些奇怪……」敏箴只得緊緊摟住他的頸子,另一隻手拿著手電筒,戰戰兢兢地照射著他腳前方的土地上。「希平,你到底要帶我到哪……」
她話還未說完,希平拿起她手裡的手電筒向前照去,在光束的盡頭,敏箴幾乎不敢置信的用手掩住口,因為若不如此,她必須會驚叫出聲。
「這……」敏箴伸出手,三番兩次的在快碰觸到那尊大理石時,又惶然的縮回手。直到希平握住她的手去觸摸到那尊石像,她才完全相信地將整個手掌貼在石像上,感覺大理石特有的濕潤和光滑。
「這是我要送給你的生日禮物。」希平說著,感覺到她環在他頸上的手臂更加地用力,她將頭枕在希平的肩窩間,眨著眼睛吻了他的臉頰。「謝謝你,希平,自從我搬出來之後,就再也沒有人伴我過生日了,謝謝你。」
那尊潔白的大理石完全仿照她訂婚那天所穿的禮服所雕刻出來,她微微偏著頭,而一旁佇立的希平,伸手托起她的下巴,兩人的臉是如此的靠近,像是因著心中滿腔的愛意而正要親吻對方;又有如情人般的喁喁私語,在那兩尊石像之間流竄的是一股濃烈得化不開的情意。
「跟我來。」希平牽著她順著一道彎彎曲曲的青磚徑,走到一座小巧的歐式小房子前面。
帶著訝異且懷疑的表情,敏箴用舌尖舔舔唇,用深思的眼光盯著希平,腦海則似走馬燈似的,有各種各樣的想法在其中流轉著。
「如何,喜歡嗎?」希平見到她那個陡然發光的表情,心裡沾沾自喜,抱著敏箴往前走。「要不要進去參觀?」
敏箴不知不覺地微微蹙起眉頭,若有所思地打量著他,一邊掙扎著要溜下他的懷抱。
「敏箴,你不要這樣動來動去,否則我抱不穩你。」
「放我下來,聽到了沒有。方希平,我要下來。」
希平疑惑的看著她,緩緩地將她放落地面。看到敏箴那高高翹起的下巴,他將兩手舉到與肩齊的高度,歎口氣地盯著敏箴,對她這個表情他已經太清楚了,很明白接下來又有一場唇槍舌劍好玩了。
果然,小小的敏箴將手反插在背後的褲袋裡,鼓著腮幫睨著他。「這是什麼意思?」
「我不明白你說的是什麼意思,我只是想帶你到這裡看看這房子。」希平和她隔著幾步,輕聲地說。
敏箴低下頭用腳踢著那些大大小小的鵝卵石,驀地抬起頭的對他大吼:「我想知道你心到底在想些什麼?玫瑰,還有你們一家人總是莫名其妙的送我禮物,黃金、鑽石、衣服,現在還加上這棟房子……我真的搞不懂到底我在這場鬧劇中扮演了什麼角色?」
「你就是你自己。敏箴,我們送你那些禮物並沒有別的意思,那只是因為我們喜歡你。」希平用手抓抓凌亂的髮絲,神態疲憊地說道。
「可是……可是,我們只是假的未婚夫妻啊,你們沒有必要送我這些昂貴的東西,那令我感覺似乎自己是有價的,可以任人出價拍賣……」敏箴愈說愈激動,忍不住嚎啕大哭了起來。
「噓、噓,敏箴,你不要哭好嗎?我的心都被你哭得痛起來了。」從希平口袋裡掏出一條細緻的白絹手帕,輕輕地為她拭去如水晶珠滴的淚水。「如果你不喜歡這棟房子,那我明天就找人打掉它,只要你高興就好。」